喊住正准备上楼的闵修夜,“修夜,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
“我想着你最近忙着集团交接之事务,而良泽又要期末考,升学压力又增加了,我想请个家庭教师,辅导良泽的功课。”
她没有转身问良泽的意见,只一面盯着闵修夜,神色笃定坚持。枝形水晶大吊灯明亮的光照在她脸上,鲜妍如桃李般艳丽的姿容。闵修夜表面上毫不动容,眼睛里却一阵恍惚,极快的失神。闵修夜只一味盯着她,她感觉手脚冰冷。她心里明白可能会触怒这个男人,但她必须不得而为之。良泽那孩子,她实在控制不了。
她听到那个人极轻地一声冷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好。”闵修夜快步抬脚离开上楼。她下了两级台阶,心里长舒了口气。这是试探,也可是妥协,单看闵修夜如何决定。还好,一切,并不太迟,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桌上只剩下良泽一人。闵焱手脚大开大阖,慵懒地倒在一楼客厅沙发上。他手里握着遥控器,不停地转换着电视节目频道,良泽坐在餐座旁,耳朵里一下子传来交响乐齐鸣的声音,一下子又是财经主持人一板一眼地分析,再一下子又是轰隆轰隆的爆破声,到了最后,索性全无声音。遥控器被扔在了茶几上,闵焱关掉了电视,他随意地问,“这几天我在医院,你的功课都是爸爸辅导的吗?”
“嗯。”
“你要与他保持点距离。你看你都十六岁了,还和爸爸黏在一起。真是女孩子意气。”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都让我远离你们。”
“什么意思?”
“爸爸前几日训斥我,让我离你,他的宝贝儿子远些。今晚,你就建议我离爸爸远点。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难道是玩具吗,可以任意由人摆布?妈妈也是这样。不喜我和爸爸亲近。呵。难道我是妖魔神怪,吸人的神髓吗?”良泽恼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生气。”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吃醋。你明明知道我心悦你。”
“哈,吃醋?你莫不是说,你吃爸爸的醋?可我和他是父子啊。你想什么呢?”
“可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吗?我们心里都清楚。”闵焱艰涩地出言。
“你以为爸爸喜欢我,还是那种情人的喜欢?你想错了,爸爸不是喜欢男人的人。你想,不然还有你吗?”
“真的吗?你确定?那我误解了你,泽。我向你道歉。我也是昏了头。”
闵焱心里莫名地又想起那个月夜他站在梧桐树影下,看到的情形。倘若他父亲对良泽没有情,那那样深邃温柔如水的眼神,真的出现过在他那向来杀伐果断的父亲身上吗?他最为崇拜的父亲和他年轻的生命之中第一次热烈爱上之人,倘若他们之间有了首尾,对他而言,是致命的挫伤。他此时心里庆幸着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他的疑神疑鬼,不安作祟。
在他年轻的生命中,父亲的分量远比母亲来得重。他的父亲在他心目中是神祇一般的存在。尽管从小到大,他是生活在没有爱情的家庭中,他羡慕过顾珏向他抱怨自己父母吵吵闹闹的家庭氛围。
他表面上是那么一个热烈张扬的大男孩,实际上,他对人际磋商来得比顾珏更成熟,直觉更敏锐。他曾躺在大片大片的白云罩下的草地上,衔着一根草,望着漂浮的白云遐想过,倘若他是生在父母真心相□□中,他一定会感觉异常温暖,尽管爸爸妈妈忙碌着,尽管他还是住在那个空旷,大的没边的别墅里,穿着黑白小西装,翘首以盼自己的父母,他等待的心情定是很甜蜜。
在一个充满爱情,体贴温柔的家里,纵使爸爸妈妈吵架,他心里也不会慌张,也不会害怕地去思考双方离婚后该和谁一起住的不舍纠缠的心境。有着爱情的家庭是最坚固的建筑。那样家庭生长出来的小孩,脸上的笑容才是纯粹的,积聚了上天的宠爱。而不是伪装,佯装,我很快乐,我一切都好,我什么都不匮乏,我很富有。在真正的幸福面前,那样的伪装显得可怜。
他记得自己十二岁的生日那个晚上,别墅里开了y,他和同学们一起玩,很热闹。他跑到二楼,很快乐,找爸爸妈妈。他推开门,爸爸妈妈在大声地吵着架,爸爸吸着烟,脸笼罩在烟雾里,他们吵得很激烈。这是他印象里他们吵得最厉害的一次。妈妈甚至推了爸爸一把。后来妈妈坐在床沿上饮泣。
他擦了擦眼睛,跑下楼,大笑着,胡闹着,将音乐声开得极大,盖过了这别墅里的一切声响。此后几年,妈妈越来越温柔,爸爸越来越沉默,他们俩之间没有了剑拔弩张,妈妈更加小心翼翼。他只能束手无策。后来他交了很多的很多的可以一起玩却不会交心的朋友。
他在那个晚上躺在床上发誓,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结婚,让自己的孩子觉得自己最幸福。他一定不要吵架。他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好好在一起。
当他第一次看见良泽的眼睛,那个所谓的哥哥,当他见到对方含着忧郁的眼睛,带着海风一样潮湿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产生了同情。他在想良泽也一定是和他一样,不,甚至比他更不幸福的孩子。
他以为自己向往光,无论如何,不会亲近那些带着阴影的人,那时候,他这个小男生,还不懂,怜就是爱的起因。怜惜是一段感情的引子。怜而生爱。
后来,他就只是知道,自己爱上了良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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