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偶然传到赵无恤耳朵里,顿时觉得很有意思,便挥手阻止了准备让他们肃静的小吏,站在一旁听着,原来此人是参加过铁之战的士兵,回到了晋阳故乡娶妻生子,没想到又会被征召来充作劳力。这人讲述的事情,有些赵无恤也从别人那里听过,昔年的战争生死攸关,齐郑两国声势骇人,赵鞅在战斗前向全师宣誓,在战争中立功者,免除奴隶身份,如果原本就不是奴隶,则赐给爵位,日后可以封官。假如后退,格杀勿论,他自己与士卒同罪,倘若出了疏忽,便自裁以谢先祖,尸体不得埋入祖坟。
那老人反复讲述赵鞅在杀敌时如何勇往直前、奋不顾身,卫国的太子怎样懦弱无能,当时军中的命令又多么严苛,听者纷纷感慨叹息,赵无恤孤独地伫立在他们的谈话以外,不禁开始回想自己经历过的与范、中行氏的战斗。最后众人议论道:“如今的主君,和先君的性格真是大不一样,然而,毕竟先君有了那样的功绩,要他追赶先君,到底很困难。不过究竟如何呢?我们有看到那一天的机会吗?”
“我那时也是少年。”赵无恤走下城去,眯起眼睛,睨着午时耀眼的日光下千仞的城墙,忽然对身旁的张孟谈说道。暑气凝结在空气里,炙热的风缓缓从他们身边涌过,带起苍黄的沙尘,流转在晋阳城上。张孟谈安静地听着,赵无恤慢慢地走,慢慢地想:“先君听到预言,告诉了我,智氏和赵氏终有一战,我铭记在心,却无法预料是哪一年,哪个时机,只有等着,最后等到这个年纪。”
他想,不可避免地想到荀瑶。那一年他站在城上等待智氏的援兵,年纪幼小,刚被立为太子不久,很想再看一看荀瑶。身份高贵、相貌漂亮、气度不凡的智氏的孩子,真正的公卿子弟,即是孩童又是野心家,他的仇恨与向往,他的同僚,他的敌人。赵无恤一生有过那么多需要击败的对象,荀瑶却是他最初的目标,第一次的相逢。时至今日,他心中再度涌起了那种yù_wàng——赵无恤回身向遥遥向智氏的营地望去,望见一道道为攻城设下的阻碍,厚重檀红的城门紧闭。
☆、第 29 章
天气渐渐入了秋,白天没有以往那样长了。某一天的午后,荀瑶刚刚发过一通脾气,把所有前来议事的家臣从军帐中赶跑,自己一个人烦恼苦闷地坐着,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人。
赵无恤的估计没有错误,近来智氏的士兵抱怨口粮的配给减少了,在攻城中受伤的人得不到足够的药物医治,这是智氏出征在外过久,补给不足的缘故。虽然荀瑶强行胁迫韩魏的主君,拥有了比赵氏更多的兵力,但攻城比守城原就困难,赵无恤很擅长防守,晋阳又是那样一座铁桶般的城池,假如一年之内不能攻下,恐怕智氏不得不先撤兵。现在看来,离一年之期仿佛还远,可赵无恤将晋阳防护得严严实实,似乎再过多久这种局势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了。荀瑶是绝对不肯放过赵无恤的,一方面,他决心要赵无恤为他的无礼和固执付出代价,早就想好该怎么折磨他,另一方面,赵氏这根眼中钉确实到了拔除的时候,以荀瑶贪婪的性格,既然围住了晋阳,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松开在眼前的胜利,无论这胜利是不是镜中的泡影。
荀瑶很讨厌这种僵局,之前那几次伐郑的时候,一旦陷入僵局,他就感到怒不可遏,往往遭到失败。不过他毕竟是从来不会吸取教训的人,仅是恶习发作,一心认为赵无恤执迷不悟、执拗已极,同时千百次地在心里发誓,绝对要让赵无恤眼睁睁地看着,晋阳这座赵氏苦心经营的城市被碾为齑粉,他自己也毫不怀疑地相信,终有一日晋阳会在他面前化作齑粉的,破坏的yù_wàng又达到了顶峰。
他正满怀怒火地沉默着的时候,敏锐地察觉挂在军帐门口的梅花鹿皮毡毯轻轻动了一下,响起了几乎微不可闻的足音,有人不经通报便走了进来。荀瑶立即抬起头,阴戾凶狠的眼神一扫而过,倘若不是极了解他的性情的人,被这么看上一眼,定会觉得十分可怕,但来人早已习惯,面带微笑,姿态从容,上前向他拜了两拜。
“主君。”张武笑意盈盈地说,立在他面前。
荀瑶见到是他,神色略略缓和了些——他向来欣赏张武。不过也没有缓和许多,毕竟张武是无缘无故自己跑来的,他内心又正烦闷,于是看了张武两眼,冷淡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张武见主君陷入苦恼,脸上的笑意愈发深沉,在这莫名其妙的笑容之中,浮现出一点难以捉摸的、诡谲恶毒的意味。张武不疾不徐地答道:“我来替主君排忧解难。”
“哦?”荀瑶冷冷地嗤了一声:“你说说,是什么忧难?”
张武并没有说出荀瑶为攻城不下而烦恼的事实,荀瑶是不会承认的,无论他说什么,正在气头上的荀瑶都不会承认。因此,张武只是成竹在胸地回答:“请您跟我来。”
他的主君由于好奇而站起了身,张武带领荀瑶走出军帐,穿过军营,拨开遮挡道路的灌木,走到晋水旁边。午后天气微热,河滩上生长着如絮的芒草和芦苇,宽大的茎叶皆是深青色,柔软整齐的穗子美观地低垂。荀瑶满腹疑惑,同张武一起踩着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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