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低头沉吟,正在为难间,紫鹃突然小声问道:”姑娘去意如此坚决,莫非是宝姑娘那边,有什么消息不成?”
黛玉大惊,还欲掩饰间,紫鹃却道:“我侍奉姑娘多年,姑娘的心事,前些年我虽看不明白,难道到了这时候还不清楚不成?当日薛姨妈赶宝姑娘离家之时,姑娘郁郁寡欢了许多时日,难道我服侍姑娘,竟然全然不觉?只是我想着宝姑娘和姑娘到底是要嫁人的,这些全都是傻想头,才装作不知道。后来宝姑娘的噩耗传来,我当真了,见姑娘脸上淡淡的,心中疑惑不已,这几日鸳鸯姐姐却暗中告诉我,宝姑娘应该还活着,我起初不信,见姑娘连林家留给姑娘压箱底的银子都不要,一心要离了贾府去,这才明白过来。既是如此,求姑娘带我一道去罢!除了我之外,鸳鸯姐姐也想求姑娘带她脱离苦海。”一面说,一面向着黛玉屈膝跪倒。
黛玉原本正为是否要带紫鹃走迟疑不决,听她这般说,倒吓了一大跳,暗道幸亏紫鹃当时肯替自己掩饰,否则事情闹到贾母那里,还不定怎样轩然大波。又听紫鹃提起鸳鸯,奇道:“好端端的,鸳鸯姐姐也想离开贾府吗?”
紫鹃道:“正是。鸳鸯姐姐是个精细人,言说前些日子偷偷出府去看琏二奶奶,见到茜雪小红她们,猜想宝姑娘尚在人世。只因这些日子大老爷逼她逼得紧,金家又想着拖过这一阵,将她胡乱寻个人家外聘,赚几两银子,实在走投无路了,方来求姑娘。”
黛玉素来钦佩鸳鸯为人,知道鸳鸯虽然不过是贾家的家生子,但心气颇高,一向洁身自好,服侍贾母也是颇尽心力,虽然有些为难,却也不忍鸳鸯这样的人才被贾赦所玷污,一口应承了下来。次日辞别之时,先拜别了贾赦、贾政,由着鸳鸯等人一起送到西边角门,趁人不备,错眼间竟也登上车子,一溜烟去了。那看门的都是鸳鸯事先使了银子打点好的,故而瞒情不报。待到贾赦遍寻不到鸳鸯时,才知道竟是被黛玉带走了,不免大发雷霆,就要命人去要人,贾琏在一旁苦着脸劝道:“如今不比往日了,从前派人拿了帖子过去,那京兆引早亲自来拜访,如今就算到衙门击鼓鸣冤,只怕也颇费周折。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何必为了一个逃奴大动**戈呢?”贾政也在一边劝道:“岂有做舅舅的同外甥女抢人的道理?”贾赦接连在家发作了几回,到底派人按了黛玉所说的地址寻上门去,却发觉查无此事,不但连鸳鸯不见人影,便是黛玉,也未曾来过。
这下子贾府震动。偏宝玉自黛玉离开之后,时常神神叨叨,旁人只当他一贯如此,不加理会,如今却听他说“林妹妹是有意离开的。她原本就不喜这门亲事,是老祖宗和贵妃姐姐强行促成的。如今老祖宗和贵妃姐姐都去了,她自是乐得逍遥自在去了。可叹我竟连个女子都不如!”众人半信半疑,欲要问宝玉,黛玉是否另有心上人时,宝玉只管摇头,不肯回答,却也只能由着他了。
却说黛玉坐着车子没走出多久,便有贾芸亲自来迎,一行人遮遮掩掩在京中走了一回,最后从后门入姚静家。宝钗这才算重新见了黛玉,两人皆是历经坎坷,见面便痛哭了一场,好容易被劝解住了,黛玉这才一面拭泪一面笑道:“如今贵妃娘娘、外祖母已然仙逝,国孝家孝期间,婚姻之说再无人提起。你我姐妹也好一道,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又环顾四周,赞道:“先前你说什么女儿谷时候,我只当你是异想天开,想不到竟有今日。外间乱糟糟的,此处却是桃花源,堪为你我女儿家的避难之所。只盼一辈子不必出去才好。”
宝钗道:“都是托了姚先生的福。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兴衰更替皆是天道,非人力可以窥测。”眉宇之间深有忧色。
黛玉知道她是为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命运担忧,却不点破,只管拉着她一起赏玩园中景致,每日里说些风花雪月的文章,再者就是拉了宝钗一起去妙玉处饮茶,私下向宝钗道:”想不到你交游如此广泛,连妙玉这样眼高于顶的,竟肯来这里!”
经此一事,贾政便和贾赦商议着削减府中吃穿用度,他本是不善俗务之人,趁机将荣国府大小事宜一并交付贾赦。那贾赦也是个不喜欢管事的,邢夫人虽然跃跃欲试,奈何贾赦更看不上她,因平儿从前常协理王熙凤办事,便推给她管了。平儿眼见着家用入不敷出,好生为难,只得顺水推舟将当年因建大观园买的那丫鬟婆子一概遣出,那些尼姑道士纷纷遣返原籍,连同那梨香院唱戏的十二个女戏子,也在遣返之列。姚静是好事之人,便和宝钗商议了,将那些归家无门的女戏子设法一一引至此处。这在贾府兴盛时候,简直是无从下手的事情,如今不过马贩子王短腿等人从中牵线搭桥,就顺水推舟的成了,贾家压根没有心思追问区区几个女孩子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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