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上帝的的确确是专挑了今天跟你过不去啊。好吧,克里斯,我理解你现下的处境很不美妙。”马提亚斯说。“但是你得考虑下老好萨拉的感受:今天是平安夜,你无论如何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撇下她一个人去面对老亚伯拉罕。”
“我知道。”克里斯说。
“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得想法捱过今晚,也许太难受的时候你可以学习鸵鸟,掘个沙洞把头埋进去……我的意思是,找个没人的房间——储藏室什么的,那种老房子里应该有的是——躲起来不见人,然后到明天中午,吃过节日团圆饭以后我就给你打电话,说公司网站服务器出了问题需要你去马上解决,你就可以开溜了。——我们家的客房还给你留着呢。”
“就这样,一言为定。”克里斯说。“你可千万别忘记了。”
“没问题……李奥,你要是再敢拿弟弟的脑袋当靶子我保证你今晚只能坐在凳子上而不会收到礼物。我要过来揪你的耳朵了!”
“帮我问候贝拉和孩子们,节日快乐,马提亚斯。”克里斯说,挂了电话。
他正要把手机放回口袋,一行信息在屏幕上闪现:“新短信:来自罗杰·斯派克 。”
……克里斯悲哀地意识到,在看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仿佛条件反射,他的心怦怦跳荡起来。一如既往。
他点开了短信。
“克里斯,我想我们需要私下里谈一次。也许在今天的晚些时候?罗杰”
显然他刚刚看到了我那条短信,克里斯想。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刻,在他鼓起了全部勇气向平生第一个钟情的对象表白,然后发现对方把他写的信贴到了班级的黑板上并在旁边写了一行字:h**(不是给我的)。
那种怦然心跳的感觉消失了。他感到嘴里发苦,从咽喉到胸腔仿佛塞满了沙土,苦涩的、粗砺的沙土,阻住了呼吸。他定了定神,在那条短信下慢慢键入句子。
“我想完全没这个必要。非常抱歉之前的问题引起了你的困扰,请忽视就好。”
他犹豫了一下,不很确定是否要在末尾加上一句节日祝福,然而他的手指已经移到了“发送”上,点了下去。
身后传来了“滴”的一声轻响——在克里斯的耳朵里不啻于一声重槌击落。他直跳起来,猛然转过头去。
穿着米色套头毛衣、身材修长的罗杰·斯派克倚靠在一边的门框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坦然地用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看着他,随即露出了一个微笑。
“抱歉吓到了你。”他悄声说。“马上要开始唱圣诞颂歌了,舒尔茨先生让我来找你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德国是少数向教徒征收教堂税的国家之一。“纳税单上的教徒”指那些虽然登记为教徒、但实际上不参加任何教会活动,甚至已经在思想和行为上都脱离了教会的人。
如文中提到的,德国的天主教徒(以及新教徒)自上世纪50年代起就不断减少,近三十年来尤其显著:1987年德国还有占国民比例42.9的天主教徒(和41.6的新教徒),到2015年这个数字已经变成了28.9(新教27.1)——并且还得考虑到有许多登记在案的教徒实际已经并不信教(纳税单上的教徒)。在整个欧洲,基督教都在或快或慢地呈现衰落的趋势,有些国家如荷兰不信教者已经达到了半数。
** e)有“(完全)不适合我”的意思,这里是说克里斯表错了意,自己是个直的。
☆、6
克里斯走进客厅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站到了那架黑色希摩尔立式钢琴的周围,只除了坐在琴凳上的罗伯特舅舅,以及米莉娅——她舒舒服服地坐在钢琴左侧的一张铺了羽毛垫的圈椅上,舒尔茨先生和舒尔茨太太一左一右地卫护着她,仿佛西斯廷圣母画里的教宗和圣女巴巴拉。
看到他们进来,罗伯特舅舅把枯瘦的手指放在钢琴的琴键上,琴声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萨拉把一本颂歌的歌词本塞到了克里斯手里,并示意他站到她后面去。克里斯乖乖地照做了:在萨拉身后他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他想起了从中学时代一直到他们在吉森合租公寓的时期,萨拉对他的种种关照,包括在他失恋的时候给他煮土豆香肠浓汤和陪他一起在天台上喝啤酒。——他感到有点惭愧,为了他先前一瞬掠过的想要逃走的念头。
他打开了手里的本子:谢天谢地,至少这回歌词是德语写的。
“du ,
du r glr u t…”
(你是世界的光,
你是点亮我们每一天的华彩……)
这并不是第一页上的歌。克里斯向后连翻几页,也没找到大家在唱的那句句子,他茫然无措,探头想要去看萨拉手里的本子,这时候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本子。——不知何时,罗杰站到了他身侧,凑过来帮他翻动纸页,他身上温暖宜人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了他:淡淡的,混合着须后水和薄荷型消毒洗手液的气息。
克里斯感到全身僵硬。他还没来得及从刚才走廊上的震荡中恢复过来,就又跌入了另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漩涡,好像一个不大擅长游泳的人突然掉进了大海,面对着一排排接踵而至的巨浪,惊惶之下,连原本有的技能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呆呆地看着罗杰,后者早就放开了他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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