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十六年前与老崔决裂,他的父亲,他的爸爸,就从未向他敞开这扇门——又或许自始至终崔仲敏都没有向他敞过这扇门,他从不知父亲心中所想。年少时候恶毒地想,崔仲敏不允许任何人窥视他的世界,作茧自缚,必然孤苦终老。
十余年过去,好似一场梦,大梦初醒,才发觉已经活成父亲的样子。
站立到伤腿略感不适,才回自己卧室。床柜上多了一张照片——他向来是不爱挂照片的,人物照总用作留念,而他从来无人可念——如今这一张,时间已经久远,前晚头痛无法入睡,让余伯去书房找家中影集来,于不知哪个角落里找到一本极薄的,其中有一张他的周岁照,黎冬琳抱着他,崔仲敏揽着黎冬琳。
应该是黎冬琳一时疏忽的遗漏品,她离开时,销毁了所有全家福。
崔然买来新相框,将它放入。照片上的崔仲敏意气风发,挺拔英俊,黎冬琳一件素色乔其纱旗袍,黑发后挽,像从上世纪初繁华都市走来,又染着书卷气。他在她怀中笑,那么大的孩子,估计还不知为何而笑。
最近独处时,崔然总爱走神,想过顾伦便想黎冬琳,如果他死去,她会否回一趟香港?
应该不会,况且是这样的脏病。
得知崔仲敏艾滋确诊,他的大脑有很长一瞬的空白,空白后是无尽的黑暗。然后像是忽然从深渊中逃离,恍若隔世。
崔仲敏要死了?终于还是自作孽。再之后便苦笑,如若被崔仲敏感染,他也并无怨恨。父亲将他带到这个世界,又将他带走,合情合理。他不能给他爱,便送他一场解脱。
而顾伦呢?他何其无辜。他温柔对待一切,理应被一切温柔以待。
那天离开后,他将顾伦拖入手机黑名单,便不再有联络。暗中查过魏展,自从重新追求顾伦之后,私生活十分检点,的确是挂了心。
浑浑噩噩,日子也算过得飞快,他每天回老宅,见到崔仲敏的次数却不多。
“昨天见到顾伦。”
一次骑马,方沛忽然前来与他并排。
崔然漫不经心,眯着眼睛看远处。听见方沛笑了一声:“离了你以后,感觉他状态更好。”
崔然竟然失笑。
李玦退圈的消息轰动一时,拍《朱颜改》时顾伦对他有所照顾已经不是秘密,媒体采访顾伦,他说:“可惜了。”显得淡漠,表面工作不足,自然有人议论。崔然只从电视上看见这一幕,就觉得好像已经走进顾伦心里,听见他的叹息。
圣诞一过,崔仲敏乘私人机往新加坡,名曰度假,崔然却觉得他开始避世。其实以目前医疗水平与崔家财力,崔仲敏病情不至于迅速恶化随后死亡,但崔然觉得老崔做这个选择,已算乐观。
虽说暂时对外界保密,但人命至关重要,崔仲敏在外的男女伴侣都被暗中知会前去检查,老崔唯恐搞出私生子女,对女人尤其谨慎,此时成了仁慈,反观男伴,恐怕大多都已经惶惶不可终日。
家中佣人都需要做检查,以防曾有血液接触被忽略。作为前妻,米杉自然也接到通知。那夜崔然刚归家,浑身酒气,极不舒服,也不急冲澡,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手机响起,充耳不闻,直至被轰炸到忍无可忍,才拿来看来电显示,居然是米杉,这么久过去,也不曾换号码。
一来便低声问:“老崔真染上那种病?”
崔然好笑:“事到如今,难道还能误诊?”
长久的沉默,听不见一丝杂音,对面好像纹丝不动。
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已经带上哭腔,“chad,明天能否陪我跑一趟?”她声音颤抖,“我很怕。”
崔然以手捂眼,笑声怪异:“老崔传染给你,几率微乎其微。”
实话实说,绝无讽刺,近两年来,米杉同崔仲敏的接触次数,恐怕还不及两人与各自的情人多。
然而女人泣不成声,几乎崩溃,崔然无可奈何,与她约定时间,才结束通话。
翌日,崔然去方沛家打过牌,用过下午茶,才让司机驾车,按米杉留下的地址前去接人。崔仲敏赠与的花园楼已经被她转售,风头正盛之时被崔仲敏打压,成为娱乐焦点,这时曝光率已经不珍贵,自然要换不易被媒体发现的新住所。
毕竟昔日大红大紫,被冷冻也不过半年,还不至于被遗忘,米杉出现时,依旧全副武装,尤其今天要去的场所难以启齿,更加小心谨慎。
下车时米杉几乎腿软,崔然看在眼中,不禁好笑,竟然怕到这个地步。
他原本打算在车中等候,又硬生生被她逼下车,再走一趟vct。
化验结果下来,米杉沉默许久,又忽然长舒一口气,脸色终于好转。
崔然拍一拍她的肩,“可见,离婚未必是坏事。”
米杉叹息:“哪怕今后无法再回t台,我也心甘情愿。”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以她夸张的心态而言,眼下算是死里逃生,心情极佳,要请崔然吃饭,吃他最爱的法菜。崔然也不客气,选中某家老店,米杉虽说不如昔日,但到底有多年工作的积蓄,离婚时崔仲敏也非一毛不拔,眼下她生活也不差,崔然便没有特地关照。
“老崔外边的姘头有没有消息?”
逃过一难,又有心情八卦。
侥幸的人似乎总会盼望有人不幸。
“暂时没有问题。”崔然道,“不过有两位还处于空窗期。”
米杉“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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