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不知怎么回事,前些天去他舅舅的葬礼时也这样,医生也说不上怎么回事!”德尼夫人向德奥渥涅夫人说开来。
德奥渥涅先生趁此机会邀请大家都去屋里喝杯咖啡,纳夫塔利也受到了邀请。艾德里安披着薄毯蜷缩在屋子角落的沙发上,显出对接下来的事都再无兴趣的模样。
德奥渥涅少爷自告奋勇要演奏一曲:“请允许我演奏门德尔松升f小调的《威利斯船歌》,我想用这支曲子表达我对纳夫塔利先生的敬意。”
艾德里安心中很不平。之前他们在庭院里谈论纳夫塔利的时候,这小子因为无知而胡言乱语了一通。而现在他却装作他崇敬纳夫塔利,喜爱纳夫塔利的画作——喜爱高雅艺术!——升f小调!
琴声像一只桨,缓慢地划动在心绪的海上,又像一只笔刷(就是纳夫塔利最常用的那只,笔杆削得十分均匀,但因常年使用而在笔端有了一些凹痕)给画静静铺上一层层重彩。
艾德里安想到纳夫塔利来法国前在意大利的那些岁月,孤身一人的童年;他还想起纳夫塔利画的那些色彩黯淡、神色忧伤的《威尼斯》和《佛罗伦萨》来。那些艺术家心中的圣地,在纳夫塔利笔下都那么破旧,百花大教堂前街道脏乱、乞丐零星。那是纳夫塔利从巴黎美院毕业后再次回到故乡绘制的。他在来到法国之前的唯一一幅公开发表的画作是在参加第三次独立战争之后绘制的《上帝降临》。画中有几个流浪汉蜷缩在街角,周围又冷又脏;一束微光从头顶落下,而乞丐们都只想着自己的苦难,低垂着头眼,默默无言。
德奥渥涅夫人和德尼夫人一边听着一边轻声评价着德奥渥涅少爷的演奏,德奥渥涅先生时不时皱起眉头以表示对儿子技艺的挑剔。有仆人端上了一些点心,对在此进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艾德里安装作出神,盯着西窗下叠橱写字桌的金纹镶边,明黄的光从那儿滑落到脚凳的缎面上,变作橙色;脚凳四脚在三面窗下生出交错的影子,随时间爬远,最后躲进两位夫人坐着点脚摇首的靠背椅下。白桌布的蕾丝边散发着茉莉香;咖啡的热气氤氲着窗外的风景画,栗树上的麻雀扑腾飞起,在地毯上留下枝叶晃动的阴影。
最后,艾德里安把视线落在侧身对着自己的纳夫塔利身上。纳夫塔利背着手,左手手指正轻抹着右手大拇指扁平的指甲,好像在玩味那个微翘的弧度。他总是不知不觉做这个动作。他还是穿着那件没有袖扣的衬衫,站姿向左边空着的乐谱架倾斜着(他总用左肩背画架),仿佛还在思考被迫停工的画作水彩稿。他随意捆住的长发散落身前与肩后,显出艾德里安记忆中那种干燥、冰凉的质感。
艾德里安的目光终于移动到了纳夫塔利的脸上。他期盼现实能对他宣判死刑,让他无需再承受希望落空的痛苦。
然而当我们想要好的结果,偏偏会出些纰漏;当我们已经向命运臣服,生活又像是感到无趣了一般,伸出它的橄榄枝来。
纳夫塔利黑色的眼睛像夏夜无风的亚得里亚海,随着深浅变幻出浓淡;青色的泪沟赋予他长久岁月特有的深刻。他的视线慢慢移到艾德里安的脚下,又移回艾德里安的脸,不再移开了,仿佛是随着音乐随意地停留在那儿的。
音乐比拟出的涛声划着贡多拉,游荡在水城静谧的夜里,重复的乐章小节如艾德里安多变反复的心境。它出自刻意,经由音乐家的巧妙构思,又显示出自然的随意性,正像纳夫塔利当时的目光。
音乐一完,纳夫塔利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站定,拍手赞扬,像只不过走神片刻(但又没有走神后那种霎时恍然的神情)。艾德里安为此举彻底困惑了,因透不过气悄悄放下毯子去了走廊。
那条走廊通向储物间,人很少。身后有些破旧的木梯上还雕着帝国时代流行的纹路。艾德里安揉着太阳穴,拉拉领巾,努力整理混乱的思绪。
然而那个真实的纳夫塔利,像狡猾的政治家一样,并不像艾德里安幻想中那个纳夫塔利只给予他纯粹的快乐或残忍,而是恩威并施。他跟着艾德里安出来,率先开口对他说:
“德尼少爷,您那天没来赴约。”
艾德里安心中好不容易平息的旋律陡然上升,节奏由三拍变成二拍。无章的重音和滑音让音符和休止符全都飘了起来。
他真实地感到纳夫塔利走过来时空气打旋残留的移动;并且纳夫塔利的黑色长发也给自己在内的走廊多洒上了一层清澈的、灰白的环境色。
如果是在之前的画友会上听到纳夫塔利的这句问话,艾德里安一定会欣喜若狂;而此时艾德里安却五味参杂。他认为应该惩罚纳夫塔利的故弄虚玄;但抗议最终被镇压了。
“我那天……嗯,生病了,没来得及通知您,实在抱歉。”
“很遗憾,”纳夫塔利的手依然背着,视线随着眨眼的频率自然地交替在艾德里安身上和窗外的风景间,“如果您的身体状况允许您多来几次画友会,您在绘画上的技艺会进步得更快。”
“我父母希望我只把它作为一个兴趣爱好。”
“您应该知道您绘画上的天赋。您不该浪费它。”
艾德里安这才想起了绘画来。他想起颜料、画布、煤油的味道(可能因为纳夫塔利身上的这些味道),想到许多晚餐后的黄昏自己偷偷躲在房中悄悄画画的场景,像少年人想着初恋一样既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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