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七就像鹞子一般飘飘地飞出门去,飞过整个院子,砸向桃花树干。常平侯还是脚下留情了,他没把夏小七踢房顶上去,也没把他踢井里去,而是把他踹向了鲍大。
有鲍大做垫背,夏小七并没有受伤,只是摔得有些懵,落在地上后干呕了几声。鲍大刚才睡得挺香,这时候被砸醒了,吃痛地哼哼,十分莫名其妙。
王钱儿不逃了,认命地席地而坐,说:“行了行了,抓我回去吧!”
常平侯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其体贴温情跟刚才的那一脚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我怎么敢抓你,我是请你回去。”他说。
突然有随扈进来禀报,说本地的包括松江府的几十号文武官员已匆匆赶来,还有个姓夏的翰林,都被军士拦在远处,问大人见不见?
常平侯皱眉说:“不见。”
随扈说:“属下听说嘉定知县为人忠厚,爱民如子,大人也不肯见?”
常平侯说:“他素有清名是他的事,我既不是为他而来,为何要见他?”
随扈躬身行礼,准备去回复众地方官员,他刚退出院子,常平侯说:“等等。”
随扈赶忙回来,常平侯吩咐:“本地县衙里有位姓鲍的师爷,你去把他带来。”
姓鲍的师爷随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领命去了。
不多会儿,鲍师爷战战兢兢地出现了外头那些沉着脸,带着刀的虎狼般的军士已经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又望见了被捆在树上的鲍大,他顿时腿就软了!鲍大虽是榆木疙瘩,蠢钝迟缓,但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侯、侯侯侯……”
“侯爷。”王钱儿替他说。
“侯爷!”鲍师爷跪了下去,“草、草草草草……”
“草民鲍和信,四十一岁,嘉定本地人氏。”王钱儿又接口。
“鲍和信你起来吧。”常平侯从怀中掏出了昨日缴获的沉香扇,“我听说这把扇子曾经落在你的手上,你可否讲讲来龙去脉?如果讲得好,我放了你儿子。”
“是是是!”鲍师爷捣蒜般点头,凭着记忆开始讲,从夏小七被他的翰林老爹追打后失落了扇子,到扇子被曹寡妇娘家来探亲的秀才表弟捡到,到王婆在公堂上诬告曹寡妇和表弟相互勾结谋害亲夫,到老知县让自己把扇子还给王钱儿,到自己和人喝酒灌多了黄汤说漏了嘴……
常平侯微笑道:“如此说来,我果然是要谢谢你了。”
“不不不,草民不敢!”鲍师爷诚惶诚恐地说。
“下手杀害曹大郎的是谁?”常平侯又问。
“这个尚未查明,但依草民的愚见,江上水贼的可能性最大。”
“我知道了。”常平侯说,“好了,把你的儿子带回去吧。”
鲍师爷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磕了几个头,跑去解鲍大身上的绳子。父子二人就像屁股后面着了火似的逃出小院,夏小七也知道机不可失,捂住隐隐作痛的肚子跟着跑。
“哎,小七!”王钱儿在身后喊。
夏小七回头。
王钱儿抢下常平侯手中的沉香扇扔了过来道:“等我几个月,到中秋的时候我还来玩!”
夏小七接到扇子,愣愣地望了他一阵,怅惘地说:“你说好了的,不能骗我。”
“骗你的。”常平侯搂住王钱儿的肩膀,几乎把他箍在胸前,“他不会再来了,你也不会再见他了。”
夏小七抓着扇子,在晨风里站着不动,明显是想哭的样子,鲍师爷和鲍大慌忙地一左一右挟持着他,忙不迭地逃命去了。
春色愈深,满园繁花,夏小七抱着膝盖坐在花荫下唏嘘了一整天,掉了好些眼泪:他的好朋友不见了,可能这辈子也不能见了。他想:此生找到一个投缘之人是多么不易,而失去又是多么容易啊!
他从不打听王钱儿从哪里来,有没有家人,到底是谁,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好朋友只看当前,不问过去,也管不了将来。
他想起有一天和王钱儿半夜喝酒赏月,两人都喝得半醉,月光照进窗棂,淡淡地映在他们身上,王钱儿仰头问:“不知道这月光能否照到京城?”
他说:“京城有什么稀奇?”
王钱儿说:“就是,京城不稀奇,京城里没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而如今,他可能要永远失去这个好朋友了……
夏小七再次红了眼睛,他摊开手中的沉香扇,转念又想:我只是失去一个相识不久的朋友,就这样伤心难过。常平侯那么喜欢王钱儿,说不定已经喜欢了许多年,喜欢得极深,让他几个月找不到王钱儿,又该是多么痛楚煎熬啊!
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常平侯这些日子应当都过得很不开心。
“哼,但是现在轮到你高兴了。”夏小七把扇子收起,插进后衣领子,接着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底下的尘土,没头没脑地道:“洒家醉矣,欲眠,君且去。”
然后他就回家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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