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满腹心事,却也说不出什么客套话来。十年的滔滔岁月,天家恩怨,横亘在他们的中央。
最后还是凌琛先开了口,倒不是滦川公有多大方,只是武德大将军实在是个闷葫芦。
“喂……我说……我说独孤敬烈,你……你怎么干起……干起保媒拉纤的活计来了?要干……也该是你爹干吧?”
——个倒霉孩子果然死性不改。
独孤敬烈终于说了一句:“皇命难违。”
“放屁!”文韬武略的北平王世子评论道。
独孤敬烈侧过头盯他一眼,最后终于决定:不跟醉鬼计较算了。
凌琛靠在他的肩上的身体越来越重,几乎是挂了上来。独孤敬烈忍不住问了句:“你真醉了?”
“废话。”滦川公吊起一只眼睛来瞪他,黑漆漆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着幽光。
就象很多年以前,一个半大孩子和另一个……咳,小屁孩——在北平府外的漠野之中,瞧见的那些夜空中的星光。
凌琛长长地透出口气,在他的肩膀上挂得更舒服些,嘟囔说:“还是我家里好,没这些曲里拐弯的走廊……喂,你这是要把我弄到哪里去?”
——走廊什么的。那当然不能有。你家那一马平川的跑马场你都能藏得让人找不着影儿,要是这花木扶疏山石遍地的清河王府成了你家,王爷王妃还不得把寻人告示从北平府一路贴上长安去?
凌琛似乎也想起了某些前尘往事,咧嘴笑了一声。
“我说,独孤敬烈,当年……”
独孤敬烈吐出口长气,他们之间,终究还是要提当年。
“……父王赏你的那匹马,后来怎么着了?”
独孤敬烈干巴巴地回道:“死了。”
凌琛冷笑:“死了的,岂止是马?”
——自然不止是马,还有……你心中的独孤敬烈这个人。
独孤敬烈转过头来,细细打量肩上醉眼朦胧的凌琛,十年前那个玉雪团团的小家伙,如今已是俊秀绝伦的少年郎。连自己在京城,也曾听说过北平王世子风姿绝世名动天下,不知道北平府有多少姑娘为他暗碎了芳心?
——谁知道明安郡主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逃婚的啊?武德大将军开始暗暗地琢磨起来:要是清河王真的要悔婚,是不是应该劝劝他,把北平王世子带去长安城,比较有说服力?
武德将军这不可告人的念头还没思量出个一二三四五来,滦川公那边已经发了话:
“父王说了:我封爵以后还没上京见过皇驾呢。这回既然送了明安郡主回金陵,正好顺便到长安去见个驾。”
——连“见驾”都是顺便,你北平府好大的气派。
独孤敬烈冷着脸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拉下来,道:“北平王世子入京,就带那么几个人?”
凌琛叹了口气:“本爵带的人还叫少?我一路送明安郡主过来,就没一个山贼土匪说瞧着我们人单势薄,来拦路劫个道什么的。可惜了本爵这一身的好武艺,没地方施展啊……”
独孤敬烈想:这倒霉孩子就是欠揍!
凌琛转过脸来,冲他灿然一笑:
“既然你说我带的人不多,那本爵就住你家好了。”
——你再“本爵”“本爵”的,老子掐死你算了!
第2章 上京
数日后清河王起驾上京,独孤敬烈开始怀疑自己咋天的胡思乱想是不是歪打正着了?明安郡主竟真的肯随父亲入京!当初在长安,她对自已的未婚夫,大浩三皇子,齐王梁殷避之惟恐不及,恨不能插翅飞回金陵,如今居然肯到长安见驾……独孤敬烈斜了一眼自己身边白马银铠夺目招摇的某人一眼,心想你们凌家在北平府招蜂引蝶还不够,还要去祸乱长安城不成?——倒也不是没祸乱过。
那百年的事情,休提起。
独孤敬烈不知道咋天夜里凌琛也曾有过同样的念头,就是知道,也不会想到什么英雄所见心有灵犀的酸文腐词儿上去。他翻身上马,正要率部为清河王爷护驾先行。忽见身边人将枪往鸟翅环中一架,跳下马来。
“这便要上路了,你又要作什么?”武德将军冷着一张脸问。
滦川公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他这黑口黑面的态度:“有你护驾,我陪老王爷坐车去。”
“……你不是有一身好武艺没地方施展的么?”
凌琛扬脸看他,意味不明地一笑:“本爵久闻武德将军武功天下第一,这露脸的机会,还是让给武德将军的好。”说着冲独孤敬烈挤了挤眼睛,哧溜一声钻到清河王的车上去了。
独孤敬烈想自己说不定还没到京城呢,八成就会被这倒霉孩子气蹬了腿。只好气恨恨地一夹马腹,喝道:“走!”
仿佛是要将独孤敬烈的猜疑再夯的实在些,凌琛一路上,不但跟清河王车船同行,而且常跟明安郡主凑在一块儿谈天说地。更出奇的是明安郡主,这天家贵戚,清河王爷的掌上明珠,平日里目无下尘的骄娇天女,竟然见着了凌琛就笑逐颜开,有说有笑。这下子,不止是独孤敬烈,连清河王爷都开始有些疑心起来。一日在驿站之中住宿,独孤敬烈在院中闲散踱步,忽然听见对院有人说话。他耳力过人,一听便听出了清河王爷忧心忡忡的声音:
“……要是玖儿真看上了滦川公,那可怎么是好……”
另一个却是苏威的声音,宽慰清河王爷道:
“小公爷是北平王世子,将来要袭王爵的,倒也配得上明安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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