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默默听著,多少年前的事了,但因秦敬口才好,说得也栩栩如生。摩肩接踵的人群,道边的霓虹灯,穿著白西装的人都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鲜活地打著转。姑娘家心软,听著听著她便觉得有些忍不住泪,看秦敬说得告一段落,赶紧借口道厨房刚烧了水,起身走出屋门。
待进到厨房里,她想著不能哭红眼给老人家添堵,就使劲把泪忍了回去。心思一定,便觉得有哪儿不对,再一琢磨,可不是不对嘛──沈爷爷和秦爷爷既然是表兄弟,怎麽会是二十多岁才遇见的?
那刻她蓦地像被兜头打了一棍子,似明白了什麽,又似十分愣仲,呆呆站了会儿,突然哇地哭了,又怕哭声传去屋里,连忙抬手堵住了嘴,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难受,直哭得蹲下就站不起身。
秦敬一个人握著相片坐在沈凉生床边,根本没听见哭声,甚至没听出刘英说去厨房看水是个借口,只一门心思地沈浸到回忆中去,在脑中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沈凉生年轻时的眉目,又伸手轻轻抚过现下他枯瘦的面庞。
他那时候那麽好看……去学校里找自己,不远不近往那儿一站就勾得满教室小姑娘都没了魂……可谁说他现在就不好看了?秦敬笑笑地为沈凉生抻了抻被角,还是觉得全世界的人加到一块儿,也及不上这个人半分颜色。
无论何时,他的小沈哥哥都是最好看的那个,没人比得了。
一九八三的春节,中国自解放後第一回办了直播的联欢晚会。那时候在大城市里黑白电视已算是普及了,彩电却还是少。秦敬家里这台彩电本是老吴的大闺女给她妈置办的──老吴岁数大了,没活过文革,但他太太比他小不少,终於撑了过来,且因老吴被平反得早,家里日子还算可以。当年老吴把秦敬和沈凉生当半子看,他们却叫吴太太“大姐”,而沈凉生的病到後来还是没瞒过老大姐,於是这台彩电便被她指挥著闺女给秦敬送了过来,其中的好意不便明说,秦敬也不好推,不过平时却也没心思看。
但过年又不一样,尤其这日沈凉生精神格外好,一觉睡到晚上,醒过来听说有直播的春节晚会,便半坐了起来,靠在秦敬怀里,俩人开了电视,一块儿看个热闹。
老刘本想把年夜饭挪到秦敬家里吃,但秦敬打死不同意,只笑著说你们一家老小聚去吧,也别扰了我们俩清静,於是给他们送了年夜菜就回去了,心想著初一早上再过来拜年。
墙上的锺慢慢走到了九点多,沈凉生却一直醒著,和秦敬一起看著电视里的节目,待看到有说相声的,便扯起嘴角笑了笑。
秦敬把他揽在怀里,自然看到了他的笑,也不会猜不出他的意思,当下顺水推舟附到他耳边,简直是老不要脸地问了句:“小沈哥哥,你觉著是他们说得好,还是我说得好?”
沈凉生的笑仍未收回去,还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又微微点了点头,意思便是“你说得好”。
秦敬也嘿嘿笑了,满意得不得了,正要继续跟他贫,却觉沈凉生拉过自己的手,提起力气在自己掌心写了一个字。
秦敬默默等他写完,面上笑意更深了些,口中的话却咽了回去,只合起手,将沈凉生的手,与他在自己手中写下的一个“好”字,同他们的一辈子,一起合进了掌心。
挂锺又慢慢走过了十点,沈凉生终是累了,靠在秦敬怀里睡了过去。秦敬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自己也在他身边儿躺了下来,手仍同他握在一处,却没想著要关电视,只同身边的人一起沈入梦乡,任电视里欢声笑语,又或十二点时外头铺天盖地的鞭炮声都没能把他们吵醒过来。
秦敬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身旁沈凉生却不见了,便觉著很纳闷儿,心说刚才俩人还一起睡觉呢,怎麽一睁眼就找不著人了。
秦敬纳闷儿地下了床,蹬上鞋往外头走,走出屋又走出院子,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件半袖蓝布褂子,可一点儿不觉得冷──原来一觉睡醒就已是夏天。
院外的街景是见惯了的,不算宽敞的一里街,两侧都是民房,可不见半个邻居,只有明晃晃的阳光洒在街道上,静谧又热烈地,让人觉得很是刺目。
秦敬这时便有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可即使是做梦,他也不能找不著那个人,刚这麽一想,就见前头有个熟悉的背影,可不正是沈凉生。
秦敬连忙跟上去,边走边喊他,沈凉生却不答应,只一个劲向前走。
梦中这一里街似乎被无限延长了,他看到他被日头照得惨白的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却直远到针尖般的大小,依然望得见。
可秦敬心里已经急坏了,生怕一眨眼那背影就不见了,於是紧赶慢赶,跑得鞋都掉了,气喘嘘嘘地也没法儿再出声叫他。
沈凉生却似终於察觉到有人跟著,停住步子回了下身,看到秦敬便皱了眉,全是一副坏脾气老头的做派,撵猫赶狗似地,远远地冲他摇手:“回去,别跟著我,快回去!”
刚刚秦敬急得哭都哭不出来,现下见沈凉生赶自己,就一下放声大哭,跟小孩儿耍赖撒泼似的,哭得十分委屈。
沈凉生似是被他哭得没辄,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却也没有走到他身边,只像不知道该怎麽办好一样看著他。
“沈凉生……”秦敬见他也不管自己,哭著哭著就没了趣,哽咽著唤了他的名字,想再补句什麽,又不晓得该补什麽,最後吭哧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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