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韵美常在小艾耳边讲:“哥哥啊,都是你在妈妈的肚子里把营养都吃光了,一点都不分给妹妹,才把妹妹害成了这样。”
艾心的大脑发育不健全,躺在襁褓里时还看不出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等长大一些,到了学走路,学说话的时候,她的与众不同就很明显了。她就是大家说的低能儿,智障,看人的眼神痴痴傻傻的,什么都说不清,弄不懂,不过艾心长得很漂亮,瓜子脸,大眼睛,长睫毛,像妈妈。小艾呢,轮廓像爸爸,眼睛像爷爷,有点凶。
小艾的父亲艾红杉在赤练寨原本有一块地,因为好赌,田地早就变卖了去还了赌债,就靠着上山采药换取些微薄的收入,然而每一有些积蓄又全都贡献给了牌桌,一双儿女出世后,寨里的长老特给他在寨子附近找了份零工,那时琼岭前山才刚开始开发,需要很多工人,赤练寨不少青壮年都在那里出卖劳动力,吃在工地,睡在工地,一个星期领一次钱,能回一次家。有了乡亲们的监督,儿女家庭的牵挂,加上一天十多个小时的苦活儿累活儿,人一坐下就开始犯困,没人有闲力气去琢磨打牌,色子这档子事儿,艾红杉似乎收敛了不少,每个星期工地上放半天假,他都会提上些瓜果零食回家看老婆,看孩子。小艾会在地上爬了,艾心很粘人,身边一没人就要哭闹,王韵美消瘦了许多,她有时哄着哄着艾心,自己就掉下了眼泪,这时,小艾就会过去摸摸妈妈的胳膊,摸摸艾心的小手,王韵美抽泣得更厉害,而艾心会安静下来。她安静时,比艾红杉见过的任何孩子都漂亮,都可爱。
艾红杉想挣钱,挣很多钱,他书读得不多,但他知道,像艾心这样的毛病,以后会需要很多钱。
没一阵,一伙高利贷冲进了艾家,艾红杉又去赌了,这次是跟着别人的黑车下了山,进了玉松市的地下赌场,输了一万三,王韵美把自己的所有首饰和积蓄全拿了出来,高利贷鼻孔里出气,抓了小艾和艾心就要走,还是寨子里大家帮忙,清了这笔债。大家又去工地上找艾红杉,工头听了艾红杉的名字,气不打一处来,也要他们还钱。原来艾红杉那天一大早偷偷开走了一辆装满钢筋的货车。消息传回艾家,王韵美晕了过去。
王韵美是玉松市里人,父母都是老师,她是从家里私奔出来和艾红杉结的婚,日子虽然难熬,可要她回娘家,她拉不下这个脸,也咽不下这口气,她相信艾红杉会回来,她也相信这个男人会为她改变,她相信他本质是不坏的,他去赌博也是为了这个家。她想相信自己当年没有看走眼,跟错人。
大约过了半年,一个无月的夜晚,艾红杉灰头土脸地翻进了自家的院子,小艾听到声响,从梦中惊醒,王韵美跳下床,扯开嗓门高喊着:“抓贼锕!抓贼锕!”抄了把笤帚冲进院子对着那“不速之客”就是一顿好打。
艾红杉蹦来跳去,嗷嗷叫唤:“是我,是我!别打了!别打了!”
王韵美打得更起劲了,咬牙切齿:“打的就是你!就是你!”
“没皮没脸的臭逼玩意儿!杀千刀的!呸!我呸!”
王韵美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哭腔,院里亮起火光,左邻右里打着手电,举着蜡烛都过来了。艾心这时也醒了,在床上伸长了小手臂,“唉,唉”地喊着,小艾过去轻轻拍她的胳膊,抚她的肩膀,亲亲她的头发,就像母亲在艾心闹脾气的时候,每每做得一样。
艾心瞅着小艾笑了,抓住小艾的手指放进嘴里又啃又咬。她喜欢和小艾亲近,喜欢这么啃他的手,母亲说,她傻的,把哥哥的手指当成磨牙的小玩意儿了。
小艾又往窗外看,灯火彻底把艾红杉的样子照了出来,他干张着嘴坐在地上,王韵美背朝着他,紧紧攥着笤帚的竹长柄。地上是一大片火红和一大片的乌黑,所有人的脸上也是红红黑黑,斑斑驳驳。艾心用力咬了小艾一下,小艾倒抽了口凉气,回头瞪了艾心一眼,艾心拍着手咯咯直笑。
王韵美没给回家的艾红杉一点好脸色,艾红杉做什么她都看不顺眼,看他喝酒不顺眼,看他剥花生米不顺眼,看他拿筷子剔牙不顺眼,看他光着膀子走来走去,上山摸草药不顺眼,动不动就骂,骂得兴起了还要出动手打人,而出于愧疚心理,艾红杉从不回嘴,总是笑笑的,一副脾气很好,很温和的样子,他熬着,熬到她骂得累了,这时候,他就会抚摸着王韵美的后背,抚摸着她的头发,近而揽住她的肩膀,和她一块儿隐进一卷门帘后。小艾在一旁看着,看得不是很明白,怎么先前还气势汹汹的母亲就这么一下没了脾气,就软成了一滩水,红着脸被父亲压在身下,看上去不情不愿,极委屈,极痛苦地皱着眉头,可胳膊和双腿却将父亲缠得紧紧的,好像极快乐,极享受。难道痛苦也能给人快乐吗?
艾红杉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农忙时,他和王韵美会去帮别人家c-h-a秧,摘茶叶,农闲时,王韵美就去桃源寨的小饭馆打工,琼岭旅游区正式对外开放了,桃源寨比赤练寨热闹多了。两寨之间隔了条大度河和两座山头,早上三点,王韵美就得起了,和同乡一块儿摆渡去对岸,晚上直到深夜才能到家。艾红杉在家带孩子,赌倒是不去赌了,可也没有要出去找工作的意思,王韵美就又和他置上了气,她好面子,艾红杉的赌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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