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河歪着头,心想这人果然跟他妹妹一个德行,是个一惊一乍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注定成不了大事,他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也罢,只要能在战场上护他周全就好,因为毕竟,这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啊。
石诚蜷缩在炉火旺盛的屋子里,面前摆着一沓报纸。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这大半个月,没有那人的一点消息,只能从那大片大片声讨政府不作为和质疑党国统治的报章中得到关于他所在的军队的只言片语。
数九寒天、缺衣少食、弹药不足、兵力悬殊……每一句对十九路军战况的形容都让他心惊胆战。他惶惶不可终日,只是反复咀嚼着这些残酷的字眼,不停的派手下去政府内部打探消息,可是,迟迟没有增派援军的命令传来。
那个人,不知道他冷不冷?能不能吃得上饭?有没有受伤?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停的在屋中踱步,在一个又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熬到黎明的到来,情况却不曾有丝毫的转机。
直到最近一份机密电报传到他手中,得到的消息却是:军事委员长三番四次命令十九路军撤军,但马司令坚决抗命不从,总统因此发怒,命令任何人不得援助十九路军,绝了他们所有的军需供给。
石诚沉默着读完那封电报,随即摸出一支香烟点上,用剩余的火焰烧着了那封电报。他眼中映着两簇燃烧的火苗,在火苗还未熄灭的时候突然猛的一把握住,将火苗连同电报的灰烬在手心紧紧捏碎了。
杨兰亭刚好端着一碗夜宵进屋,就看到了那副场景。她吃了一惊,忙把食物放在桌上,快步奔过来,用力掰开石诚的拳头,掏出一块手帕拼命替他擦拭着手心中的灰烬,惊道:“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石诚紧紧的闭着眼抿着唇,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隐隐爆着青筋。隔了好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覆上一层薄冰,透着森森寒意。
杨兰亭从井边的桶里取来冰块,用手帕包好了,仔细替他敷着手心那处微红的烫伤,蹙眉问道:“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石诚转向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眼中浮出些微笑意:“只是对政府那帮窝囊废有些不满罢了,对了,竹心那边的生意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英国商人在最为繁华热闹的海宁路开了一间珠宝行,石诚手边没什么款子,于是曾竹心就将自己当初从军队中带走的巨额存款拿了一部分出来,入了几股,原本要将股权归入石诚名下,但石诚坚辞不受,她也就只好自己扛下了,成了珠宝行的半个老板。好在她师出石诚,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短短半个月,她就成了珠宝行不可或缺的老板,连英国人都对她赞不绝口,愣是不肯放她走了。
杨兰亭喜滋滋的说道:“生意好得很,曾姐是个聪明敏锐的女人,能干大事!她又忙又累的,我就让她早点睡下了。”一整年的形影不离,两个女人培养出了深厚的友谊,一起四处打探石诚的消息,到石诚归来之后,两个人已经以姐妹相称,好得就像亲生的一般了。
“她倒是有了个落脚的地儿,那你呢?”石诚担忧的看了杨兰亭一眼。
杨兰亭在他身旁坐下,亲亲热热的搂了他一条胳膊,状似撒娇道:“我得留在家照顾先生哪,不然谁给你洗衣做饭?”
石诚用食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以长辈的口吻说笑道:“你最好也给我早点安顿下来,整天这样不务正业的话,小心我把你给嫁出去!”
杨兰亭不以为然道:“大不了还回去当特务嘛,我还挺喜欢干那一行的,能为先生卖命,又紧张刺激!”
“不许胡说!”石诚故意沉下脸。
杨兰亭将一碗热腾腾的番薯糖水放在石诚面前:“先生,快趁热喝了吧,喝完热乎了就赶紧睡,我特意给你煮的。”
说罢,她双手托着下巴,很满意的看着石诚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期待的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石诚点点头,故意认真说道:“嗯,合格了,可以出嫁了。”
“先生!”杨兰亭满脸苦相,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一甩手,跑了出去。
石诚慢慢放下碗,笑容凝固在那双幽深的黑眼睛之中。
银雪初霁。
一辆人力车后面拖着长长的黑色车辙,停在火凤堂戏院门口,石诚付了车钱,拄着拐杖走下车。
李今朝已经不再唱戏了,谁都知道他现在是军界要员,声名显赫。金陵城从此不再有玉牡丹的名号,但火凤堂由于出了他这么个权贵,名气上也跟着沾了光,所以生意是越来越红火,日日爆满,新老戏骨络绎不绝。
场子里人声鼎沸,石诚穿了一身稍显臃肿土气的棉衣,拄了拐杖,在人群中磕磕碰碰的找座位,在靠近走道的座位坐下,拐杖放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等着好戏开场。
茶房的伙计拎着锡茶壶快步在人群中穿梭,及至走到近前,脚下却被什么硬物一绊,他一个趔趄没能刹住,手中茶壶猛的晃荡了两下,热水泼了出来,溅在客人的前襟。
伙计低头一看,绊住自己脚的乃是一根做工粗糙的拐杖,再一看拐杖的主人,不是个达官显贵的样子,只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民,他的脸立时就挂下了,白了石诚一眼,骂骂咧咧的就要走,后衣领却人拉住。
伙计一看却是戏院经理,立时腿软了。好在事情不大,那经理并没有责骂他,只是诚挚的跟客人道了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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