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讲话。
“事到如今,唐司令官该说的都说了,我没什么好补充的。”从上海回来后,南京频繁地感到气闷,一口气也撑不了多久喊话,“退路已断,诸位将士便尽己所能罢。若有天助,或许能等来苏联出兵。多守一月不行,多守一日也好……”南京顿一下,和城市共存亡这种话他说不出,“誓愿不负我四万万同胞之尊严!”
他拔刀指天,刀锋汇集凄厉冷光,刺透苍茫寰宇。战士们面色严峻,整齐而虔诚地重复起誓言。明晃晃的刀光令他想起莫斯科的马刀,寒气逼人的,远比他强大的,冻伤了灵魂。得了,他压根儿不指望莫斯科救……这些战士们去充当死士,上头却偷留逃跑的船,对此他也没力气追究了。
回首多少年前,孙权和年轻的自己在这里扬起过东吴的大旗。那是他最踌躇满志的时光,最干净无瑕的时代。豪言壮语渐渐在蹉跎中消逝,直至今日的断崖。
仲谋(注4)!拜托你,冥冥之中再给软弱的我一点力量吧……一点就好。
南京一回头,在江的北岸意外看见了扬州。他最亲近的妹妹站在江边,身形缥缈。隔得太远,他读不出她的表情。
扬州性格开朗,是苏北人中和南方最没隔膜的,还会跟镇江吵吵嘴。她更是受过大难的,清军制造的扬州十日(注5)几乎杀死过她。清凭借扬州十日彻底击垮了南明的脊梁,弟妹们遭受的血腥,依然历历在目……
肺部一阵缺氧,南京忙压住胸口。
“你还好吗?”民挨近,问道。
“我没事……”缓过气来,不愿再想,南京中断了兄妹间的凝视。刀锋转一个圈,指向东边:“出发!”
苏州抿一口水,就把水壶递给了上海。
上海趴在吉普车后座上休息。他坐起来,没接:“你喝得太少了。”
“我又不是为你,沪君。”苏州执意塞进上海手里,“我没那么自作多情。马上就进镇江城了,不会缺水喝。麻烦的是你跑过来太早,南京那边守上一月,可能面都见不到反而拖累了镇江。”
苏州发髻松散,跋涉后显得憔悴,也来不及打理,倒是上海比淞沪会战时恢复了些元气。上海抱歉地一笑:“现在才讲?觉得我出发太早,就不要和我一起上路了。”
“话是这么说,我理解你的心情。……陵儿那孩子,意外总是很多。换了我,也不能忍受他这样急着和自己撇清关系,看着就太不祥了。凡事就怕万一。”
上海点头。药效过去以后他内心平和不少,竟和苏州能以朋友的立场交谈了,再没有惴惴的不安。他正思量着要如何穿越火线,忽见镇江从城门迎了过来。
苏州下车:“镇江,好久不见了。”
“苏州,上海,你们好。”镇江淡淡地说,“一样成沦陷区了,果真好久不见。”
“呵……你还是不留情面。”
“先别说这个了,你们来得正好。今天南京那边不妙,好像有守军在撤退了。”
上海心头一紧,他也许该来得更早一点:“撤退?才7天而已,会守不住吗?”
“就我看到的,大盘并没有崩溃。”镇江的担心溢于言表,“可是太混乱了,我根本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扬州偷偷抓到我说了两句,什么江对面我们的人在自相践踏……”
苏州抓起车钥匙,欲攀回车上:“镇江,帮我指条路,让我们快点……”
“这我知道!”镇江拉住他们,“东京不知道你们私自出来吧!坐吉普车过去,招摇不到半路就会被捉住的!也不远了,我准备两匹马,你们趁着夜色赶过去。”
“镇江,那你?”
镇江突然跪了下来。“如果真的不妙,城市保不住,请你们务必救出南京!我刚刚被东京控制,这些天监视太紧,没法跟你们出城。守护他本来是我的职责,可这回……求你们了!”
形势的恶化,对南京和民都没有一点预兆。
城郊还有一半在自己人手里,巷战更是遥远。后勤装备都跟得上,短短几个小时发展到树倒猢狲散的场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在山上好好守着,有人奇怪友军联系不上,继而发现别人都撤了,才开始慌慌张张地朝长江奔逃。撤退的军队很快失去组织,几万国军无数民众涌向下关,又和驻关部队自相践踏起来。
等南京明白是司令他们接到撤退令后没吭一声、只管自己逃命后,已无法力挽狂澜。
显然,他被抛弃了。
天色渐暗,冬风刺骨。逃亡的国军顾及不了民和他,撤退计划全部打乱。他凭着直觉没去江边,和民一块儿驾着马向西跑。
他无心悔恨对司令的信任,没有意义。只要小心,把民送到安徽地界就安全了……南京忍着胸口钝痛一路狂奔,马儿在寂静的夜撒下一连串孤独的蹄声。
然而,在关隘被一队人拦住时,他知道事情不幸和最坏的想象合拍了。还是说,事已至此,早已不可能给两人撤走的机会?
汉奸这种生物,同样是人,便和死士们一样是欣欣向荣、数量庞大的。
这队人马把他们围在中间。南京认出带头的军官,正是北平城那个伪政府头头的老部下。一派虚情假意,笑得欢畅。
“都王陛下,还有民先生……”军官搓着手,不知为这夜晚的冷,还是良心的不安。
“滚。”民冷道,期望用嘲讽唤起他仅存的人心,“我们跟叛徒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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