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君无乐一口气梗在咽喉,脸色更加惨白,右手手腕内侧的伤口隐隐作痛,刺得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君清裴起身,将窗支起一角,清冷的晚风得以吹散房中沉闷苦涩的药味。
“此毒乃西域新毒,紫殊,中毒者短则一个时辰,长则两个时辰必会毙命,死时全身青紫如窒息而亡,但这却是因为毒血浮于皮肤表面而产生的特殊反应,因而名唤紫殊。前段时日西域与我军在昭闻驿的小摩擦中,西域人首次将此毒投入两军交战中----至于解法,暂且不知。”说到这里,君清裴一顿,望向墨海的眼神中毫不掩饰其间兴味,“不过目前可以知道的一种解法,除去体内毒血可保一命。”
“至于这丫头,倒是不用担心,命硬着呢。”不知想起什么,君清裴脸色几变,最后撂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老管家端来一份热气腾腾的晚膳,“小侯爷,肚子饿了吧,来,把粥喝了。”
素淡的白粥上缀着几片菜叶,细小的肉末藏匿其间,清香四溢,光是闻着味儿,便让人食指大动。
旁边床榻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君无乐却没有胃口,“李伯,端下去吧,我不想吃。”
李伯佝偻着腰背,面上皱纹纵横,浑浊的眼珠透出殷殷关切,“小侯爷,身体要紧啊,您受了伤,可得好好养身体。”
“抱歉,李伯,我实在没有胃口。”
气氛僵持不下,正这时,原本躺在床榻上装死的墨海一个鲤鱼打挺,夺过李伯手中的碗筷,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呼噜呼噜咽下了一大碗粥。
君无乐忽然就懂了,君大将军说的“命硬”究竟是怎么个硬法。
待墨海顺了顺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礼节周到的君无乐这才向她作揖:“多谢这位侠士的救命之恩。”
“什么侠士不侠士的……我叫墨海,笔墨的墨,大海的海。”君无乐正要报自己的名字,墨海一个挥手,将碗筷递到李伯手中,“我知道你,君无乐----那个,李伯,能不能麻烦再来一碗,这粥太好喝了。”
李伯接收到君无乐的眼神,点点头拿着碗退下。
窗外漏进一小片儿清辉,尽数倾泻在窗边矮案几与地面上。君无乐眼底倒映着那小片月光,渗透着泠泠的冷。耳畔虫鸣由远及近,在旷野与树丛间交织出一片喧哗。
“为何,冒死相救?”君无乐到底开了口。
墨海斜眼打量着这位不过才十二岁的少年,浸透了鲜血的白衣换成了更加贴身舒适的玄色暗纹锦绸,微微垂首,半倚在床头,未及束冠,鸦羽般的发从侧颈倾泻,遮住了大半张脸,也掩盖了眼底那抹稍纵即逝的淡淡愁意与纠结。
大抵是这具小躯壳里的偌大自尊不允许少年承这么大情吧。
他不明、纠结,甚至是郁闷,不忿----
“救你呢是因为我心情好,如果救人需要理由,那这个理由足够了。”墨海笑着别过脸,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大树上咕咕叫的猫头鹰,“你看那只猫头鹰的脸,可真像人啊。”
君无乐刹那间抬眸,眉峰拧起,倔强且执拗:“这不能构成理由,且会害你丧命。”
见转移话题失败,墨海毫不在意的耸肩道:“你爹都说我命硬了,区区小毒奈何不了我。”
“你知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太阳穴突突弹跳,一阵疼接一阵,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太阳穴上跳舞,视线中也泛着花白之色。君无乐揉着额角,强撑着痛把话说完,“你当时分明察觉了我的求生意志不强这件事,为何……”
“小少年,活着跟死了不是没有区别的,”墨海打断他道,“若你记得,那我就不必再说,若你不记得,我也不想再说。”
从第一眼开始,墨海就发觉自己被少年那和自己相似的灵魂所深深吸引,他们这类人,不畏死,好死不如赖活这话不适合用在他们俩身上,他们俩的目标明确而又不明确。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灵魂。
君无乐:“……你就是不想说。”
“对啊,你能奈我何?”
君无乐沉默良久才从齿缝中憋出几个字:“不能如何。”
到得此时此刻,小少年对此女的耍赖流氓程度才有了初步了解。
墨海不是个很能闲得住的,尤其是身边有个她感兴趣的人时,总要讨嫌的撩一下。于是笑得一脸贼兮兮的凑到君无乐耳畔,“我跟你说,我刚刚昏迷其实是装的,我只是不想看见你爹那张脸。”
“你靠太近了。”君无乐面无表情的把人推开,思忖着要不要告诉她,其实君将军大概早就发现了她的小伎俩。征战多年的大将军怎会不知一个小女孩是装睡还是真睡?可这样一来,君清裴的话就前后矛盾了。
“挨一下又不会死。”
“不会死,但会不舒服。”
墨海惊:“天哪噜,堂堂大将军的儿子,侯府小侯爷怎么会这么皮,一点儿也不亲民。”
君无乐:“……”
皇城中以礼数周全、温润端方和亲近百姓闻名的小侯爷生平第一次被人说“皮”,也是生平头一次,被人噎到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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