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千人没有排兵布阵,只是行列整齐地站着,完全没有进行战斗的打算。蓝河那一身罕见的、齐整的军装,与其说是执行任务,不如说是在告别日穿得隆重一点。
虽然相识以来很多事都出乎意料,但今夜的每一步叶修都已经看到了剧本。所以他站在蓝河面前、听到蓝河下命令让国军士兵让路,他没有一丝的意外和惊讶。
这是他的蓝河,他的爱人,最了解他、也是他最了解的人。
可是蓝河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叶修慌了。
这一别既成永别,再无任何挽留余地,他的爱人为了给他一条生路,选择了背叛和死亡。
“蓝河!”
这一声喊出来,简直溃不成军。
蓝河仅剩的骄矜,叶修与生俱来的顽固无畏,都在唇齿之间粉碎。
他想说,跟我走吧。
跟我去江北,然后天南海北。
我们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就退役离开,选择我们自己的生活,出国也好哪里也罢都无所谓,就只有你我二人。
蓝河不会走,他要为自己身后的国军士兵承担所有的责任。所以现在这些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句也说不出来,除了他的名字。
如果名字也不喊出来,他就这么走了。叶修无意掩饰自己的慌乱,这最后时刻无谓的挽留,毫无意义,却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后一件可以和蓝河有关系的事。
“蓝河。”
没什么欲言又止,就是想叫他的名字,多叫一次都是赚到。
一声枪响,黎明的寂静不复存在。
蓝河手中的勃朗宁今天第一次发出子弹,朝着天空,朝着不可逆转的世界。
而后举着枪的手臂放下,坚定的背影矗立在江边,等待最先到来的晨曦。
方圆几里之外的国军部队,闻声而动,以为蓝河这里开战了,遂向江边集结增援。
叶修看着他的背影,释然一笑。
真是个决绝的人啊。
是他一步一步帮着他变得如此决绝。
真好。
他觉得他会永远记得这个背影,会爱这个人一辈子。如果这一辈子仓促结束,长眠于枪炮硝烟之下,那就下一辈子,与他从容不迫地相爱一生。
江水随着黎明的到来,有了些许转暖。
叶修站在船上,看着江岸的泥土和远处的山林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个背影不再停驻,带着部队原路返回,背在身上的枪械交错繁多,时而遮挡住领头的人,不知身处何处。
船行至江中,终于再也看不到了。
叶修再次抬起头,忽觉长夜已尽,长空渐明。
民国三十年春,皖南之战告一段落,蓝河被解除军职,从芜湖西行到重庆。
他站在军事法庭的审判现场,如同身临战场,一丝不苟地听取着对于自己的控诉,而后一字一句地反驳回去。即使大多的口舌都是徒劳,他还是一个战士,毫不马虎地面对着每一个敌人的进攻。
世人所诛之事未必错,世人所不解之事未必无人可解。
此刻支撑蓝河的不是冠冕堂皇的大义说辞,也不是叶修,而是他自己。这样的心念让他挺直脊背,直视着每一个指控他的人。
没有结果的事未必不可做,没有意义的事也未必没有意义。如果他的语言可以得到在场的、哪怕只有一个人的默认赞同,他也觉得值得。
即使死亡纷至沓来,已经在向他招手。
“判决出来了?”
“出来了,临阵抗命通敌,没什么争议,死刑。”
法官准备打开最终判决书签字,那一片薄纸却被对面的人按下。
“上面改了主意。”
“为什么?”
“为了,将来消灭更大的敌人。我们要留着他。”
“重庆那边,有消息么?”
“判决下来了。”
“怎么样?”
“老叶,你说实话,如果是死刑,你不会真的去救他吧?”
“是实话啊,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行了,那你还是省省吧。不是死刑,罪名是玩忽职守造成合围失败,有期徒刑十年。”
十年。
叶修偏头看看窗外的雨,明明快要立夏了,还是挺冷。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被内容提要欺骗,请看头顶he
第10章 再会(上)
章五 再会
民国三十四年,重庆。
四角的窗把散漫的月色改换成菱角分明的方格,光束之中看得到浮动的尘埃,你来我往地游动在黑白两色之间。
这是晚上唯一的光源,因为走廊的灯实在太暗了,即使门上有观察口,也不足以增加室内的亮度。守卫监狱的士兵每隔两个小时进行一次巡查,只有在巡查走动的时候才会把走廊的灯全部打开,查完一圈就重新关掉。
蓝河借着四角的光束,可以完成在夜晚的一切活动,包括看报纸,看书,看窗外的天,以及入睡。
他身处最顶层、警戒最高的监狱,这取决于他的身份和能力。凭借着灯光的变化和守卫的交流,他得以计算时间,拿到一些可以打发时间的书和报纸,并且能够零零碎碎地了解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每一个字他都会仔细地读,即使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助词甚至标点,视线停留在其上的时间都差不多。因为除了读它们,他并没有别的事可做,如果没有这些文字,他就会去读四角光束里的灰尘,想起那些翻飞的往事。
他以这种方式,度过了三年,来到第四年。在他眼中生命从来没有如此漫长过,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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