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年咬了咬牙,仍是说了后话:“不是我大不敬,殿下,您得筹备……肃清事宜了。”
他本想说登基事宜,后又转口。
“是。”平冶稳了气息,睁开眼时,除了泛红双眼,面色沉静依旧,“我悄悄叫你来,便是商策——如何扳倒杜家。”
泽年点头:“因着养伤,我耗了太多时日,我明日便回吏部,其余五部都有人盯着,待我回去再秘密整顿一番,先防备着临亲王一党。但这辅国兹事体大,殿下想好了吗?”
“如今父皇还没能醒来,不能拖着。我准备让朝中几位位高权轻的老臣任监国,由我从旁辅国,先以怀柔为上。”
泽年与他商讨了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平冶扶着他出去,憋在心里已久的话一字一句倒出:“六儿……春猎上,你不是想讨赏赐,而是故意同哥换线路的,是不是?”
“怎么可能?哥,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知道还有那种变故?”他垂首笑着,“大约是我与陛下的恩赏无缘吧,真叫人郁闷。”
平冶咬了牙,并不相信,怒斥道:“不准再以身犯险,知不知道?!”
泽年拗不过,便点头称是。
平冶忍着无法分说,待到了东宫门口,就看见了等在阶下的萧然。他侧目看见泽年压着一缕笑,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萧然在阶下仰首,眼睛如雨后的梧桐叶,分毫毕现地印着一个人。
“殿下,我先回去了。”他抽出手,冲三阶下的少年挑眉,萧然便伸了手,掺过人,向平冶低头行过礼后,背过身背起人,沉默地走了。
他珍重坚定地背着他徐徐地走,身边没有一个宫人随侍,走在宽敞的宫道上,竟显出一种相依为命的味道来。
平冶突然便羡慕起这一双人。虽两人皆为男儿,却又为之奈何呢?
羡慕之余,心中又是酸涩苦意交杂。
泽年趴在他背上有些不自在,来往宫人看过来一眼,他便要耳根发烫,受不住这另类注视。
他小声对萧然说:“让我下来吧,我走得了。”
萧然侧首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你再这样,我便改作横抱你了。”
泽年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去:“你哪来那么多力气,都不累吗?连喘气儿都没有。”
萧然道:“我还年轻。”
“……”
他唇角挂着笑,感受背上人扯着他的耳朵开骂,竟听得心里十分舒坦。
“不过你也说的不错,”泽年话锋一转,“我足足比你大了四岁呢。阿然啊,如果说……我是说如果。”
他轻声问:“如果我死在你前头,你会怎么办?”
萧然霎时僵住,足足愣了好一阵,才在泽年的拍打中回过神来。
他背好他快步走起来,任泽年怎么叫停也不肯放慢,直到了泽年宫所处,三两步上前一脚踹开门,又利落地把门踹关,直快步到床榻前才肯将人放下。
他一手捧起他下巴,低头将额头贴在他额上,眼里烧着可怕的火:“不准死!”
泽年仰着头看着他,两个人距离只在一个呼吸之间,他甚至感觉得到萧然颤抖的睫毛刮在他眼睛上。
他的眼睛里满是愤怒,掩饰着深处的无尽恐慌。
泽年s-hi了眼眶:“嗯。”
萧然仍是不放心,伸手将他抱进怀里,低声地命令道:“我不准你死。”
他暗笑他的幼稚。生死有命,岂是人所说不准,就能多留阳间一日的?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尽管说。”
“等一切都结束了,太子登帝,你带我去晋国好不好?”
萧然瞳孔一颤:“为什么要去晋国?这里不才是你的家吗?”
泽年笑:“可你家在那里,千枯花也只在那里。你总有一天要离开庆都,回去继承王位,到时我将嬷嬷托付给我哥,我就跟你一块回去,去看这里没有的壮丽山河,看万千彩蝶环绕的千枯花。”
萧然更加用力地抱着他,心尖的刀转过无数遍,剜出鲜血淋漓却故作风淡云轻的一字:“好。”
隔日,泽年半跳半瘸着一只伤脚回了吏部,官员们围着他嘘寒问暖,个个带着政务询问,直忙到中饭未食,一口气料理到日暮西山。
他望了一眼窗色,一时难得地惆怅起来。
最开始知道血脉中逆行毒素时,他并不打算医治。
一来想着日日闻了几年的毒,估计也没法将鬼门关中的脚拉回来。二是自己这条命本就不大值钱,若是与太子一道斗输了,也是去向黄泉。若斗赢了,顶着个功勋的名号英勇牺牲,也是旁人得不到的福分,没准还能有幸登入青史。
可当他发现一点又一点地恋上某人后,他又舍不得这么快就脱离红尘了。
想来也是奇怪。十二岁那年萧尘的死给了他一记重击,他决心要从此不留余力地辅佐五哥登上帝位,决定再不蜗居东宫,出来替他拉拢周旋百官,以及照顾萧尘之弟,但威帝当时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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