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一过,也化为了不痛不痒。如今回头去看,那些事仿佛都成了别人的事。
她常常会想,活了三千年,若说哪一段时光最苦,却是说不上来。做人尝过悲苦,做鬼潇洒自乐,做神畅游天地,没有哪一个失之乐趣。可若说哪一段最乐,也说不上来,做人遭背叛,一夕之间满族皆死,做鬼日日煎熬,苦苦结善果,做神难得自在许多,却也不得不忍受要与昔日仇人为同僚。
这三千年的时光若是曾留下什么,细细数来,一样皆无。
“青昧,你性格刚烈,从不惧死,那时你明知巫族全族都死于我手,却还是要来求我,你。。。到底要求我什么?”
什么事又值得你求?
是啊,什么事值得她求,在当夜的那般境地下,面对着灭族仇人,什么事值得她放下尊严苦苦哀求。
树林寂静,山中清冷。
青昧抬头望着渐白的天色,双目跨越这时光的枷锁,回到了三千年的那一夜,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少见的悲容。
眼前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她倒在地上的身体已然僵硬,但双目圆瞪不曾瞑目。
裴玉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一把火烧了巫族居所,隔日大火熄灭,净剩焦炭白骨。晴光曝晒,日月交迭,到最后都化为了灰烬。
满族百人性命,无埋骨人,无安息地,化为怨气冲撞人间,她是那怨气中最暴戾的一缕。如果不是得到佛祖的那一点垂怜,这三千年她早灰飞烟灭。
佛前的三百年,不仅脱去了一身怨恨,也将她所有的痴恋憧憬一并丢弃。
到如今,无欲无求,万物皆空。
青昧眨眨眼,收回心神,见裴玉还在等着,终于开口道,“裴玉,当年我想求你的不过是一条命,为我腹中胎儿。”她语调漠然,并无多少仇恨,那些裴玉苦苦执着的过去,若说还有什么是她无法释怀,唯有这一点,“。。。我想告诉你我已怀有身孕,一月有余,望你能手下留情留我一命,容我。。。生下他。”
她不敢奢望太多,只想求他宽限十个月,待生下孩儿,她自当将命送上。
最后,她还是没机会说出来,而有时她也想,即便那时说出了口,依裴玉之心性,未尝会念着这点血脉亲情。
“你想知道的事,现在终于知道了,但看你神态,却不如不知道。”青昧扭头看他,只见裴玉犹如巨棒临头,整个人都是恍惚,看了片刻,禁不住笑出声,“你倒也不必如此,说是胎儿,也不过一块血肉,我尚且没有纠缠不放,你也不必作如此痛苦状。”
“青昧-”见她说的轻松,裴玉只觉悲痛,“我。。。我。。。”他伸出双手盯着看,似乎是不敢相信,良久才找回声音,“我猜到自己罪大恶极,这双手必定染满鲜血,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知竟是这样。”
却不知竟是这样。
青昧冷然,这后悔来的实在太迟,也太多余了,她道,“裴玉,你乃修魔之人。”
裴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乃修魔之人,修魔,便是如此吗?
眼中无法,心中无情,世间杀伐,尽在魔心。
☆、来客
人间一趟,有些伤神,青昧于是在空空洞修身养性了起来。对于她的回来,最高兴的莫过阿渺,小狐狸刚刚过了四百岁生辰,因为青昧的缺席,被她好一顿念叨,引得青昧很是脸红。
“好了好了,既如此,我便允你,下次去人间,一定带你去,可好了吧?”
却不想小狐狸立刻扶住脑袋拒绝,“我不要去人间。”
人间实在太可怕了,百年前的遭遇她还没忘。
青昧笑,“世间妖族都贪恋人间,连青丘神脉都不例外,偏偏你是个特殊。”点点她的鼻尖,遂道,“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我想让大人陪着我啊。”
青昧点头,“好,那我答应你,此后五百年我都不出山了。”
“才五百年啊。”小狐狸不满意。
青昧道,“五百年后,你就满千岁,天劫也该到了,到时候归入神脉,就要入主这浮玉山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哪里还需要我来陪。”
小狐狸听完不甚感兴趣,“我又不想当山神。”她嘀咕一句,想起什么忙问道,“对了,土地伯伯呢,我去他的府邸找他,但是他不在,大人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青昧唇角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摇头,“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山神了,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庶务。”
小狐狸失望的哦了一声,“土地伯伯是不是离开啦,也不告诉我一声。”
裴玉有没有离开青昧不知道,但那日他们之间的对话的确对他打击很大就是了。认真说起来,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她虽不能忘却仇恨,却也不想再背负。每日偶尔念叨一句旧事仇怨,更多的不过是消遣,让这平白日常添些许趣味。
若是可能,她真的不想再与裴玉有任何瓜葛。
只是裴玉并不这样想,那日听完她的话,他转身离开,未留只言片语。
若是就此离开,也未尝不好。真要与他动手,她毫无胜算。
青昧仰躺在赤豹身上,午后懒懒的时光,让人昏昏欲睡。
“小阿渺,山中这段时日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吗?说来听听。”
阿渺闻言摇头,“自从大人偷偷溜走之后,我爹就把我关起来练功了,我连门都少出了。”语气可怜兮兮,青昧听完一笑,“怪道你要我留下来陪你,感情是拿我当盾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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