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淡淡瞥王鄞一眼:“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鉴古明今罢了,庚玄还是个孩子,心智并未成熟,所谓佛魔一念之间,太皇太后不想其重蹈覆辙罢?”王鄞尴尬轻咳一声,镇定道。
“好伶俐的口齿。且罢,哀家也算吃斋念佛这么些年了,现在提起,心中终于没那般恐惧了。”太皇太后顾自笑道,“算来也有将近二十年了……黎国在无上皇之前的疆土并未有如今宽广,而蜀国人杰地灵且为天府之地,虽其向黎国俯首称臣,年年上贡。然无上皇野心勃勃,想着如此膏腴之地自然是完全握在手中为好,因此在二十年前便暗地里策划发动大军亲征蜀国,那次哀家有幸陪伴其同行,原以为不过打仗罢了,本着一颗好玩的心,权当开眼界了。只是亲眼见着血流成河,横尸千里,着实令心中震撼不已。无上皇领兵一鼓作气,大雪那日便逼至锦城王宫。那日哀家见多了杀戮便并未跟随前往,回来听无上皇喜不自禁地描述,才知锦城王宫建于北面半山腰平地,而那日黎军得杀令,见人便杀,使得半座山坡皆染上血色,赤红与厚雪相交,触目惊心。”
太皇太后叹口气,“最令无上皇念念不忘的便是遗漏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妃子,因王宫往上便是道观,他亲眼见到那妃子逃进了道观,只是碍于道士极力阻拦,他又迷信,当时心中生了迟疑,便放过了那妃子。只是不知这妃子与她肚中的孩子命数如何,到如今还未露面,想必是放下仇恨了罢。”
太皇太后说完,掩着口鼻咳嗽一声,端起瓷杯喝一口,又望着不言不语的王鄞道:“怎么,可有什么想法?”
王鄞强挤出个笑容,执着细颈瓷壶为其添满清茶:“本宫只是在觉得恩恩怨怨,转眼不过尘土黄沙,太皇太后本性高洁善良,愿为无上皇的罪过青灯古佛为伴,又不追究本宫一时冲动,着实令人敬佩。那幸存的妃子与孩子若有知,定会宽心不少。”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起身道:“哀家不是圣贤,怎会不记恨你?只不过时刻提醒自己因果报应罢了,且哀家已是风烛残年,一个老婆子还有什么手段能力与你为抗?好了,哀家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也该回去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王鄞屈身行礼:“恭送太皇太后。”
“皇奶奶!”庚玄一手抓着糕饼,一手抹了唇边碎末,高兴地扑到太皇太后怀中,“你怎的来了?”
“乖小子,日后要更听你母后的话,知道不……”太皇太后被庚玄唤得高兴,一扫方才沉郁之色。
王鄞立在殿门边瞧着这和煦阳光下温馨一幕,然而却一点都笑不出来,脑中尽是方才屠戮蜀国王宫的旧事,她不敢想象血染半山的残忍之景,亦不敢想象祁无雪身为亡国之后身负如何的血海深仇,温襄王自然知道这段往事,能从道观中抱走祁无雪,亦是知道她的身世,两人共有夺位之望,因而才如此刻意栽培罢了。
只是祁无雪如今却并未亲手弑君,亦轻易放走这本属于她的位置。她背负的太沉重了,她想的与她要的如此矛盾,王鄞难以想象祁无雪回锦城那半年想了多少,想了什么,竟使得她终于下决心放弃温襄王以及已故爹娘的期望。
王鄞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庚玄在太皇太后牵领下早已离开,院中顿时少了许多喧闹。
“太后,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外头风凉,还是进殿罢。”贻川上来扶着王鄞手臂道。
王鄞点点头,脑中依旧思绪万千。
见王鄞不搭理自己,贻川这自娱自乐的便开始喃喃地自言自语:“也不知这太皇太后跟娘娘说了什么,这会子竟愣得跟块槐桑似的……哎,整日本就没什么人跟我说话,这么一来岂不是更无聊?昨日发觉重旸宫备用的药膳材料快用尽了,等会得去太医院要点儿过来……”
王鄞本皱着眉头,被贻川这么喋喋不休地一段话愣是引笑了,于是便逗她道:“是了,赶紧去太医院,那里赏心悦目,可不比我这重旸宫冷清。”
贻川一愣,登时明白过来,险些将滚烫的茶水浇到自己手上:“娘娘胡说些什么!”
“这入秋都不久了,某人竟开始思春?罢了,总是留不住的,今日我便亲自上太医院为你说亲去。”王鄞笑着作势要起身。
贻川“嗷”的叫一声,甩着被烫到的手,赶紧按下王鄞的肩膀,双颊比烫到的手指还红。
贻川着急地说不出话,在一边擦着蓝釉花瓶的槐桑便头也不回地冷冷开了口:“好极了,世界终于要清静了。”
“你——”贻川放过王鄞,一手指着淡定的槐桑,气极了,“你个死人脸就这么不喜欢我吗!好!那我就让太后替我说亲去!”
槐桑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抹布在水中浸湿,搓洗干净,继而回身,瞥她一眼,手一扬,抹布便准确无误地搭上那只锲而不舍地指着自己的手指上:“废话那么多,还不帮我干活?”
如此一句,贻川便“嗤”的一声被放了气,瘪着嘴将抹布拿在手上往槐桑边上走,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念着念着便忍不住笑起来。
王鄞笑着别过头,手中拿一本诗经,靠在榻上随意翻着。
熏香清软,日光和暖,一切皆平和静好,只缺伊人在侧。
王鄞看着看着便又失了神。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竟又是这句,情爱之事,到头来不过心有所动,意有所牵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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