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杯热茶。
阿萍以前并不见得有这么周到,她大概也知道我住在这里的日子不长了。
子群坐下,叹口气。
我沙哑着嗓子,说:“你有什么话要讲?”
“男人变了心,说穿了一文不值,让他去吧。”子群说,“你哭他也不要听。他陡然厌憎你,,以后的日子还长,为将来打算是正经。”
唐晶也是这么说。
“愿睹服输,气数已尽,收拾包袱走吧。”子群没说几句正经活,十三点兮兮的又来了,“反正这些年来,你吃也吃过,喝也喝过,咱们天天七点半起床去受老板的气,你睡到日上三竿,也捞够本了,现在史涓生便宜旁的女人,也很应该。”
“你说什么?我是他的妻子!”
“谁说不是?”子群说。
子群笑:“就因你是涓生合法的妻,所以他才给你五十万,还有五千块一个月的赡养费,你看你多划得来,我们这些时代女性,白陪人耗,陪人玩,一个子儿也没有。走的时候还得笑,不准哭。”
子群虽然说得荒谬,但话中也有真理存在。
我颤声说:“我这些年来为他养儿育女……”
“肯为史医生养儿育女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子群说,“老姐,现在这一套不灵光。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别再替自己不值了,你再跟史涓生纠缠下去,他还有更难看的脸色要使出来呢。”
我呆木着。
“如果这些年来你从来没认识过史涓生,日子也是要过的,你看我,我也不就好好的活着?你当这十三年是一场春梦,反正也做过医生太太,风光过,不也就算了,谁能保证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呢,看开点。”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照子群这么说,我岂非还得向涓生叩谢,多谢他十三年来养育之恩?
但我们是夫妻,我握紧了拳头,我们是……
“你还很漂亮,老姐,以后不愁出路——”
“别说了,”我低声恳求,“别说了。”
“你总得面对现实,我不说这些话给你听,还有谁肯告诉你吗?当然每个人都陪你骂史涓生没良心,然后恭祝你们有破镜重圆的一日,你要听这些话吗?”
唐晶也这么说。她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你就当他死了,也就罢了。”干群又叹一口气。
我不响。
“老姐,你也太没办法了,一个男人也抓不住。”
我看住她。
子群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子群解嘲地说:“我不同,我一辈子也没遇到过一个好男人,没有人值得我抓紧,但你一切任史涓生编排。”
我疲倦地问:“妈妈呢,妈妈知道没有?”
“这上下怕也知道了。”
“她怎么想?”
“她又帮不了你,你管她怎么想?”
我愕然瞪住子群。
子群一脸的不耐烦,“这些年来我也受够了妈的势利眼,一大一小两个女儿,一般是她养的,她却褒你贬我,巴不得把我逐出家门,嫌我污辱门楣,好了,现在你也倒下来了,看她怎么办。”
子群声中有太多的幸灾乐祸。
我的胸口像是中了一记闷拳。
“妈妈……不是这样的人。”我分辨,“你误会她了,你也误会了我。”
“老姐,这些日子你春风得意,自然不知道我的痛苦,你给气人受,你自己当然不觉得,人家给你气受,你难保不一辈子记仇。”
“我……”我颤声,“我几时气过你?”
“是不是?”她笑,“别说我活不讲在前头,果然是不觉得。”
她吊儿郎当地取过手袋,“我要上班,再见。”
阿萍连忙替她打开门,送瘟神似地送走了她。
我又惊又怕,以往子群从来不敢对我这么放肆,她要求我的地方多着呢:借衣裳首饰不在话下,过节时她总会央我带她到一些舞会及宴会,以期结交一些适龄兼具条件的男人。
现在她看到我的气数已尽,我的地位忽然沦与她相等,她再也不必卖我的帐,于是,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不仅言语讽刺,还得踩上几脚。
我觉得心寒,我自己的妹妹!
原来这些年来,一切荣耀都是史涓生带给我的,失去史涓生,我不只失去感情,我也连带失去一切。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让我细想。
毕业的时候,教过一个学期的书,小学生非常的顽皮,教课声嘶力竭,异常辛苦,但是从没想到要长久地做下去,抱着玩票的心情,倒也挨了好几个月。
后来就与涓生订婚了。
他是见习医生,有宿舍住,生活压力对我们一向不大。订婚后我做过书记的工作,虽然是铁饭碗,但我不耐烦看那些人的奴才嘴脸,并且多多少少得受着气,跟涓生商量,他便说:“算了,一千几百元的工作,天天去坐八小时,不如不干,日日听你诉苦就累死我。”
我如获圣旨般地去辞职。
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当时唐晶与我同级,她便劝我:“女人自己有一份工作好。”我自然不屑听她。
她干到现在,升完职又升职,早已独自管理一个部门,数十人听她号令行事。
而我,我一切倚靠涓生,如今靠山已经离开我,我发觉自己已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我还能做什么?我再也不懂得振翅高飞,十多年来,我住在安乐窝中,人给什么,我啄什么。
说得难听些,我是件无用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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