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直记得。”
遇事的保安粗声恶气,连捶了两下大腿,愤懑又埋怨地嚷道,“一边是学生,一边是常客,老板让我们劝架,我就冲过去想拦下带头闹事的醉鬼……”
他中等个头,腰杆肥阔,坐下后双腿分得很开,全身都可以窥见当年莽撞的粗鲁。软塌眼皮底下,他用一只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他们,另一只浑浊不堪,仔细看进去似乎有液体流动,像是一碗黏濡腥淡的、被打散的鸡蛋。
他的语声一直不停不歇,嘀嘀咕咕往下说:
“……谁能想到那个婊子养的混蛋把玻璃酒瓶砸碎,直接往我眼睛上扎。因为这个,他进去蹲了一天,后来有律师来联系我,要给我一大笔钱,条件是不提起诉讼。”
保安随手掀起睡衣,挠了挠滚圆的肚子,皮肤松松垂叠,在手指揉搓下晃动着波纹,“有了那么多钱,我下半辈子就不用工作了。”
朱诺问他:
“攻击你的人长什么样?”
他恶狠狠啐了一口:
“金头发绿眼睛,白得像个幽灵,看上去一副人渣的模样。”
朱诺调出手机里弗莱的照片:
“是不是这个人?”
无需多加辨认,对方只瞥了一眼,就咬紧了牙关。
“就是他。”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朱诺想了一会:
“警察带走他的时候,你看见了么?”
保安嗤笑了一声。
“我就坐在门口,当然看见了。那个女警还回车里给我拿了包止血带。”
“女警?”
手机屏幕上,弗莱的照片被艾薇所替代,“你看一下,是不是她?”
多花了一会工夫辨认,对方最终点头:“对。”
朱诺收起手机,片刻也没耽搁,立即告辞离开。
走到门边,一手拨开锈蚀的门闩,她突然被人叫住。
“你们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当初打伤你的那个人,”
她回头对他说,“他马上就要在监狱里待一辈子了。”
布莱登正在门外抽烟。
她要来一根,和他并排靠在墙头,默不作声地仰脸向天上望。
“这一天……真有意思。”
布莱登一掀嘴角,烟雾跟着语声一起漏出来,“得到你想要的了?”
他倾身帮她点烟。
朱诺用力闭上眼,然后再睁开。眼球湿润了一些,她咕哝着说:
“算是吧。”
布莱登把烧光的烟蒂吐在泥土里:“接下来去哪儿?”
朱诺猛吸两口,烟丝焚烧的火光激亮了一下,紧接着再一下,模糊地映在瞳孔里,如同阴雨天闪烁在霾雾背后的启明星。
“纽约警局。”她说。
值班的警员听过她的要求,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像是在忍耐什么。
“还保存着,不过一直都是纸质文件,两年前才启用电子录入。”斟酌了半晌才说,“你们想找拘留记录,得拿着二级警探以上的警官亲笔签的条子,自己去档案室里翻。”
进了档案室,朱诺才理解了方才警员难以言喻的神色。
她面前是十余个成行摆放的立柜,每一个都直顶到天花板,文件夹和档案袋堆积成山,塞满肉眼可寻觅的所有空隙。
布莱登的手一哆嗦,墨镜掉到脚边,摔断了一条腿。
光是看着眼前纸张的海洋,就仿佛已被抽干全身力气,他甚至没能顺利蹲下来捡起墨镜。
“没有检索表,顺序早就乱了。”带他们过来的女警官简单直白,“祝你们好运。”
她反扣上门,把布莱登和朱诺跟铺天盖地的档案留在里面。
“干活儿吧。”
与他面面相觑,朱诺先说,“累了就休息一会。”
过了几个小时,布莱登扶着腰去走廊接了通电话,回来对朱诺遗憾道:
“老头子让我到家里去一趟,说是给我选中的学校,要让我见见校长。”
他抓了抓头发,“在纽约的这几天,我没法拒绝他的要求。要是他发觉不对劲,剪了我的卡把我锁进家里,那就有点不太妙了……”
朱诺抓着一个纸袋,眼神高深莫测。
布莱登心有余悸,抚了抚胸口,顺便熨平衣领的一处褶皱:
“相信我,他以前真的这么干过。”
布莱登走后,朱诺歇了一歇,继续依次察看档案袋侧面的标签。
检查过底端的三层,再往高了去,就超出了朱诺触手可及的范围。她垫着脚努力够了几次,身后悄无声息横来一只手,越过她的头顶轻巧地取下一摞文件。
她回头,发觉菲恩挡住了绝大多数光线,而自己被困在他形成的阴影里,难以脱身。
“你怎么来了?”她把文件接过来,“明天有比赛,你得养足精神。不然到时候没力气了怎么办?”
“不会没力气的。”
菲恩侧了侧身,撩开衬衫把腹肌展示给她,“我帮你一晚上,天亮了就去比赛。”
朱诺简略向他交代了要找的东西,两人分头行动,菲恩负责最上面的两层,而朱诺在她身高所及范围里继续寻觅。
一连数日,朱诺几乎没踏出档案室半步,实在困得不行,就枕一叠文件席地而眠。布莱登和菲恩会送来食物和水,再把上一次的包装袋带走。女警官借了她一个取物用的三角梯,所以后来菲恩几次想留下来陪她找,无一不被她赶回酒店休息。所幸档案室里都是无关紧要的陈旧资料,很少有人来查阅,也就避免了受到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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