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液呢?尔童的脑子已变得混乱而迟钝,目光也模糊不清。他发了会呆,
才想起自己把清洗液放在机床顶上。于是他踮起脚,举起千钧般僵硬沉重的手臂
去够。奇怪。怎么不在……明明放在这里了……在哪……尔童扬起脸,看向机床
顶上。于此同时,他的指尖终于碰到了机床顶部边缘的玻璃瓶。
但此时的尔童已经精神涣散,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他没能完成这个简单的
动作,没能准确地抓住那光滑的目标。
玻璃瓶突然翻倒,粘稠的黄色液体扑面浇下。尔童这时的状态当然没能及时
作出反应,更别说躲开。他凄厉地惨叫起来,感觉到利刃搅动着眼眶,感觉到烈
焰流过面颊。他拼命甩着脸,视线迅速变暗。映入他眼帘的最后一幕景象,是窗
外远处的城市那已经模糊成一团的灯光,正在飞速远离,悄然隐去,最终彻底幻
灭。
o2。
尔童迈步离开月台边缘光滑的水泥地面,踏入绿皮火车的车厢。当脚底下踩
实的那一刻,天和地仿佛都摇晃起来。每一个刚刚失明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感到
脚步不稳,特别是在进入交通工具的时候。
「慢点。小心啊……让让……」爹的声音在尔童耳边响起,平静而温暖。但
一齐响起的还有孩子惊恐的哭声:「哇——妈妈,那个人好吓人——」。
尔童赶紧垂下头,压低了自己的帽檐。吓坏小朋友就不好了。虽然看不到自
己的模样,但当纱布拆开之后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很清楚自己上半张脸都已经
变成了什么形象。只有口罩保护着的下半张脸没有被连金属都能溶解的清洗液烧
毁得太厉害,但这反而让他的样子更加诡异。
爹轻轻叹息一声,扶着尔童继续前进,终于停住脚步:「到了。坐吧」。
尔童摸索着坐下,听见旁人纷纷避开的声音。但他不为所动。因为他清楚,
自己后半生都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度过,必须适应,也只能接受。反正,这也大概
是最后一次坐火车了。
对不起,姐。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尔童还是微微抬起脸,朝着车窗外的城
市那璀璨的灯火。他仍然感觉得到它们的温度,触摸得到它们的质地。对不起,
姐,让你失望了。我最终还是没能当上城里人。
或许,农民工,农村人想当城里人这件事本身,就像长岛的雪一样,是不存
在的吧。
「现在去泡面,还是等会?」爹在身边问道。
「我还不饿。爹,你吃吧」。尔童轻声回答。
「行」。爹一直那么平静。他们祖祖辈辈,都能坦然地接受命运。
在爹呼噜噜地吃着泡面的声音中,车厢摇晃起来。尔童能听到那些灯光碰撞
和摩擦,溅落和低语的声音正在远去。他知道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在灯光中
穿过。从今以后,他恐怕永远都不会再来城市。
汽笛声突然鸣响,像是最后的道别。尔童微笑起来。姐。爹。蓉姐。皮主管。
赵总。还有……张春阳。
你们说的都对。
尘与土确实是没有资格向往天堂的。
我们本是尘土,也注定了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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