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后悔吗?不后悔。如今这下场,对他来说,就是大圆满。
可他虽这么想着,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涌。幸而那血先其一步,从他嘴角淌出来。
他方才话里的“宦官当道”刺痛了李仁山。他冷哼一声:“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疏丞相却临死都不忘口出恶言。”
疏长喻闻言笑了笑,却未再开口。此时他五脏被那杯酒绞得灼痛翻涌,让他不得不往后仰,靠在冰冷潮s-hi的墙壁上,才得以支撑住身体。
他眼前模糊了起来,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后悔吗?其实是后悔的。他方才那些话,不是说给李仁山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当年少不更事,只晓得鲜衣怒马。直到大厦倾颓,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一个个地殒命,却束手无策。而后身陷囹圄,苟延残喘地吊着一口命,活得牲畜不如。他自认那些年是卧薪尝胆,而这国家文臣无用、皇帝昏庸,早该通通踩在足下。他原想着血债血偿后,便独揽乾坤,以换得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却不料十年来做尽了逆贼j,i,an臣的勾当,最终成了个弄权的国贼,深恩负尽,不得好死。
他口上说自己这十年,活着是为了跟先皇算账,实则这话他自己都不敢苟同。
他疏家儿郎,理应顶天立地,是国之利器,安国将相。不是杀人夺命的刀刃,而是护卫江山乾坤的长/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鸩酒的毒,疏长喻的心脏被扭成了一团,疼得他喘不上气,便更有一股委屈随着痛苦涌上眼眶。他闭了闭眼,嘴角重得再也勾不起来。
他想,终是负了一身风骨,负了青天白日。
就在这时,他眼前ji-an开一片血红。只见李仁山双目圆睁,一柄霜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李仁山来不及看身后人是谁,便轰然倒下。而他身后,是那本该被囚禁宫中的小皇帝景牧。
疏长喻自十年前见到小皇帝开始,对方向来是温软寡言的模样,从没像今日这般锋芒毕露,眼底都被猩红的杀意浸透。
景牧穿着染血的龙袍,披散着一头乱发,将剑和李仁山的尸体一同丢开,扑到疏长喻腿边。
疏长喻隐约看见,景牧眼底的恐惧和绝望。他觉察到景牧颤抖着手,甚至小心地绕过他的断腿,去握他的手。
疏长喻心道,傻子。
他光说自己有负天下苍生,其实对那小皇帝景牧最有愧。当初自己推景牧上皇位,就是要将他养成傀儡任自己驱使。结果狱中景牧救自己一命,此后便洗刷疏家冤屈,拜他为相。他做丞相后分毫不将景牧这皇帝放在眼里,正大光明地将他架空,让他空坐了十年帝位,最终还给他一个风雨飘摇的天下,让他被宦官和朝臣囚禁宫中,身前身后都是被他疏长喻搅和出的烂摊子。
“丞相……朕来晚了。”他隐约听到景牧颤抖着声音。“您睁开眼……您睁开眼,看看朕。”
疏长喻心里笑叹,你的确是来晚了。我恶贯满盈,你应当亲手杀了我。
隐隐约约,他神智开始模糊。他眼皮沉重,便干脆不睁眼,任由景牧绝望的呼唤声声响在自己耳畔。他眼前出现了当年的幻境。一出出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演给他看。
最终,停在了他当年高中状元,打马走过长安街的景象。
彼时少年,鲜衣怒马,前途光明,尚不知愁滋味,双手也尚未染血。他父母兄姊健在,春风得意,骑着壮硕高大的白马,周围百姓争相围观,欢呼声不绝于耳。
疏长喻心想,那时多好啊。
渐渐的,那隐隐约约听不分明的欢呼议论声,竟逐渐近在耳畔,像真的一般。而座下的草席,似乎也成了彩漆雕画的银鞍。背后天牢的墙壁,轻得像一阵风,轻轻掠过,便不见了。
疏长喻恍恍惚惚睁开了眼,便见面前一白,接着便是熙熙攘攘,一派繁华热闹。而他此刻,居然正骑在马上,眼前便就是他回忆中自己高中状元后,打马走过长安街时的情景。
疏长喻满脸怔忡,混沌地看着周围探着脑袋的百姓,他们面上喜气又景仰的笑容,在他面前一张张地闪过。
就在这时,一颗红透了的桃子,从一位姑娘的绣手中抛出,砸进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疏长喻:你灭我满门,我毁你江山,扯平了。
景牧:没扯平。
疏长喻:嗯?
景牧:你还得嫁给他儿子,让他也断子绝孙。【疯狂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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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
都说那新科状元疏三公子,打马游街那日,竟是被个姑娘掷来的桃子砸下马去。不过一两日,此事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
“疏三公子武将世家出身,竟当众被姑娘砸下马,想来羞得几日都不好意思出门罢!”茶摊上歇脚的外地贩夫听到这个八卦,哈哈大笑着说道。
“听说,确是几日未曾出门啦!”
又引得一阵哄笑。
此时,疏府中,疏长喻正端坐在窗前,神情怔愣地看着窗外。
他此时右腿阵阵的发痛,却不是当日狱中断腿处钻心刺骨的疼,而是那天躲避桃子从马上摔下,磕出的一点小伤。
这几日春和景明,天色碧蓝,窗外徐徐吹着微风。他窗外养的那几株桃树,正热闹地开着花,风一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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