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越过病床,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食品用塑料袋放到床头,然后去储物柜旁脱了外套,蹑手蹑脚地拖出行军床。
动静不算小,肖池甯觉得自己可以发出声音了。
“你去哪儿了?”
肖照山被这冷不丁的询问吓了一跳,连忙回身看他,用气音问:“还没睡?”
“被你吵醒了。”肖池甯的声音有些哑。
肖照山不作他想,拎着行军床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两难道:“睡吧,我一会儿就弄好了。”
“傻|逼。”肖池甯没好气地说,“过来。”
肖照山把折叠的行军床轻轻搁在原地,走到他面前,问:“怎么了?”
“跟我挤一晚不就完事儿了。”肖池甯翻过身骂他,“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蠢了?”
“这床就这么大,压到你伤口得不偿失。”肖照山正为肖池甯主动的亲近暗暗高兴着,然而下一秒就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小甯?”
他伸手捧起肖池甯的脸,不禁皱紧了眉头:“哭了?梦到什么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肖池甯又觉得恨意爬上了心头。
“梦到你这个臭傻|逼!”肖池甯破口大骂。
肖照山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好好好,爸爸知道了。不哭了宝贝,睡觉吧,乖,我守着你。”
肖池甯不过是眨了眨眼,两行滚烫的眼泪便再次毫无预兆地,直直地从眼眶掉到了枕头上,渗进了肖照山的指缝里。
“你知道个屁!”他在肖照山的掌心里喊,“你什么都不知道!”
肖照山的确不知道。
他松开手,用指尖撇开肖池甯的泪,俯身亲了亲他略微红肿的眼睛:“嗯,我不知道,你来告诉我。”
“c,ao|你妈,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肖池甯瘪着嘴,哭得很难看,“你让我给手机充好电,二十四小时待机,我听了,你呢?!你为什么关机?你要是早来几天,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肖照山自责道:“是我的错,是爸爸的错。”
“你为什么不要我?”肖池甯接着哭,小声地控诉,“要是你们不把我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后面的事也不会发生。”
“没有不要你。”肖照山从床头柜上扯了一张卫生纸,“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他早就该说这三个字了。
“对不起,是爸爸错了。”肖照山只有左手能动,既要给肖池甯擦眼泪又要拍拍他的背哄他,着实有些手忙脚乱,“我那时候就是个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的傻|逼,对不起,宝贝,我也很后悔,对不起。”
“他们拿那么粗的钢管往我手上砸,砸了不知道多少下,我叫救命你为什么不来救我……”肖池甯委屈到语气像半大的小孩儿在院子里受了别人欺负回家给爸爸告状。
“今天我跟着去看他们指认现场了。”肖照山亲了亲他的嘴唇,“警察在,我不好帮你揍回来,但是我会找律师争取给他们加刑的。放心吧,他们就快看不见太阳了,以后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他们踹我,你不管吗?”
“去救你那天我帮你踹过了。”
“他们还不给我吃的。”
“等他们被移送进监狱,我会找人盯着,坚决不给他们吃的,饿死他们!”
“还有,他们——”
肖池甯话说到一半,嘴里突然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小东西。他下意识用舌头一顶,意外发现它的形状就像今晚的月亮。
他试探着用齿尖戳破了月亮的外皮,酸酸甜甜的月光霎时溢满了他的整个口腔。
是一瓣儿不知用什么方法加热过的桔子。
“好吃吗?”肖照山见他瞪大了眼睛,一时间都止住了眼泪,心尖软得都快化了。
“跑了好几家商场,所以才回来得这么晚。”他刮了刮肖池甯的鼻尖,笑着说,“对不起宝贝,以后不会不接你电话,不会让你被别人欺负,不会来得这么晚了。”
他又从塑料袋里拾起一瓣儿搁在暖气片上烤了好一会儿的桔子,送进肖池甯嘴里。肖池甯顺着窗外的光,垂眼看向那一袋连白色的筋络都剥得干干净净的桔子瓣儿,愣得说不出话。
“这个季节的都太酸了,以后再给你买甜的。”肖照山把下巴垫在手臂上,笑意盎然地望住发怔的肖池甯,问,“还想吃什么?”
肖池甯没什么想吃的了。他不想再为自己舍不得“坏人”布拉卡曼而不甘了。
“谁帮你剥的?”他嘟囔着问。
“哪儿需要谁帮忙。”肖照山用左手抬起右手,演示道,“像这样,用右手压住桔子,用左手慢慢剥不就好了?”
肖池甯迟疑半晌,才说:“那个,会好的……吧?”
“嗯,会好的。”肖照山安慰他,“什么都会好的。”
肖池甯突然想起那个广为传颂的、出自《背影》的经典桥段:儿子要离开故乡到外地求学,父亲送他去火车站乘车。临行前,儿子对父亲说:“爸爸,你走吧。”父亲却对儿子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他就在此地。他不会走了。
——
[1]摘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短篇《出售奇迹的好人布拉卡曼》(收录于《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2]引用自《超越爱情的永恒之死》(同样收录于《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3]同上。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 [1]摘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短篇《出售奇迹的好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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