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啊!说个故事来听听吧!”
她就是这样响亮地喊出他的名字的。
龚小亮才十几岁,没有任何故事好说的,到最后都是蓝老师在讲故事。她讲南方——出了东北就是南方了,北京是南方,武汉是南方,上海是南方,海南更是南方。
蓝老师还经常穿一条雪白的裙子。蓝老师说它白得像牡丹的雪。龚小亮问她,那和上海的云比起来呢?谁更白一些呢?
牡丹的云老是灰扑扑的,在它们的笼罩下,牡丹看上去也总是灰头土脸的,唯独下雪的的时候才显得干净一些。雪把黑乎乎的牡丹藏了起来,雪让这座城市拥有了一件两面都能穿的外套,一面是黑的,另一面是白的。
龚小亮喜欢白的这一面。
高三下半学期,二月的时候,牡丹断断续续还有雪。春节才过,寒假才结束,有一天,蓝老师穿着一件白色的短大衣,一条蓝色牛仔裤站在讲台上讲课。她有好多白色的衣服,白衣服在牡丹容易脏,半天下来,领子上就是一圈灰了。蓝老师经常穿着一条粉色的吊带睡裙洗衣服,洗头。她的头发洗过之后卷得比平时厉害。她爱把衣服挂在暖气片上烘干,有一回,她的一件白衬衣热得烧了起来,吓得龚小亮抓起外套就去拍那件起了火星的衬衣。蓝老师呢,咯咯笑着坐在一边吃苹果。她还笑着说:“小亮啊,以后有人让你说个故事,你就有得说啦!”
她的口头禅里总有个“de”。
有得说,好的呀,可以的呀。
的。d和e,d,dangerouy,e,eagerly…
好多种可能,好多种组合,随意地连在一起就能做成一块粘住舌尖和上颚的麦芽糖。
瞭望塔的方向忽然传来嘎嘎的声响,龚小亮一看,值班的狱警换班了,c,ao场上走来几个头顶冒着白烟,身披军大衣的男人。
还是回到那一天吧。龚小亮迟到了,他在百花花园的建筑工地上徘徊,抽了半包烟。他抽烟是和蓝老师学的,他们会一块儿抽烟,用一个打火机点烟,这样他们就能靠得很近,呼吸得很近,近似要接吻。
龚小亮一边抽烟一边在工地上兜圈,后来他在一堆红砖边上找到了根铁棍。他拖着这根铁棍去了学校,进了教室。他那时已经有一米八二了,业余还练俯卧撑,闲时和父亲进山打过猎。他开过猎枪,枪法很准,反应很快。他剥过松鼠的皮,割开过狍子的喉咙。他一棍子挥出去,蓝老师摔在了讲台上,血喷到了黑板上。又一棍子,蓝老师倒在了地上,血流不止。
那是二月二十号。距龚小亮成年还有半年。他打死了他们班的副班主任,英语老师蓝姗。
黑板上写着将来完成式是如何构成的。
一个例句:the snow will re the end of february.
同学们都跑了,一些老师站在走廊上,年级主任和班主任堵在门口,喘着粗气和他说话。
“冷静点啊龚小亮……”
“龚小亮同学……同学……”
忽然还有别人说话,特别刺耳,特别大声。
“戴老师!戴老师!!别进去!别!”
戴老师,戴明月,龚小亮记得他,戴老师在他们学校教化学,他没上过他的课。戴老师是蓝老师的老公,丈夫,爱人,伴侣,法定结合对象,他们有对戒,买了新房,领了结婚证。法律会保护他不被背叛,不被抛弃,不被离开的权力。
蓝姗对他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蓝姗和戴老师结婚了。
蓝姗的父母不愿意出面处理她的后事,甚至连牡丹都没来,葬礼是戴明月c,ao办的,葬礼后,他来探望过龚小亮一次,他告诉他,他把蓝姗的骨灰撒进了雪松江。听说雪松江一直往南去,会经过松原,沈阳,流入渤海湾,汇进黄海,和所有大江大河一块儿在整个地球环游,流淌。所有的水都会流往一处,所有的水都不再分东南西北。人也一样,所有人都会迎来终局,所有的人都不再分男女老幼,都是尘埃和粉末。
戴明月后来还申请来探视,龚小亮拒绝了。
因为未成年,加上自首,认罪态度良好,龚小亮被判了十二年,又因为狱中表现积极,减了两年刑。这服刑的十年间,他的父亲一次都没有来过,母亲一个月来一次,话不多,上个月他告诉母亲他要出狱了,母亲说她已经知道了。
天终于亮了。龚小亮穿好鞋子,叠好被子,挺直了腰杆坐在床上。睡他上铺的赵瘸子爬了下来,看看他,又往外瞟了眼,和对面铺的钱老四搭话:“嚯!这雪可真够大的!”
钱老四拍拍枕头,一昂脖子,瞅着外头说:“可不是嘛!得到小腿肚了吧?”
又有几个人陆陆续续来窗边看雪,有意无意地,他们总要瞥龚小亮一眼。他的刑期满了,他们还得继续服刑,但是他还年轻,坐了十年牢也才二十七岁。也正因为他年轻,他们看他的眼神一点也不羡慕。
一个狱警进来了,他敲敲闸门,喊了声:“龚小亮!”
龚小亮站起来,走了出去。
天花板上的灯都开了,快到早练的时间了,不少狱友都起身了,时不时地有一些人走到闸门后往外张望。龚小亮不紧不慢地跟着那狱警走在两侧都是铁栏杆的过道上。
他在监狱里没有结交任何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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