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不公平。”对方一脸遗憾,“我母亲说自己想找心理咨询师聊聊,找到了你们这间牙医诊所来,我还巴望你这个兼任的心理医生能比外面的机构通融些,我好多问问她都说了什么……不然,你是从她嘴里把我的秘密都知道了,我却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什么呢。”
一个母亲,在哪里聊天话题都少不了孩子。关江承认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从刚才到现在,他们认识不过十分钟,但他已经在先前与陈薇的聊天中,对这个人所知甚多。那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找“心理咨询师”聊天的中年女人,在别扭倾诉了一个小时之后,情绪忽而上涌,哭着伏在沙发上,后半段几乎都在骂咧、诅咒,以及自责,然后累得睡着。
因而从陈薇口中,他已然拼出一个相当具体的形象来——年轻的、长相事业俱佳,差一点就要步入人生最美好的婚姻家庭阶段,却突然失去女朋友的倒霉男人。
“不过,也不是全部内容都不能交流。至少,你看起来没有你母亲说的那么倒霉相。”关江略微调侃地说,把自己捏出来的坦荡目光收回了,手上拿了一支笔,旋转两圈,又说,“我觉得,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的。”
这话没有得到回应,休息室的门打开了,陈薇走出来。
她已经整理好仪表,和先前崩溃大哭的不是一个人了。她是榕安中学最好的语文老师,也是这个小城里有名的,把孩子培养成名校高材生的有识单亲妈妈,她人前必须温柔娴静,大方得体。她要狼狈,也只会给一些完全不相干,但又顺理成章的人窥见一角。比如心理咨询师。
“费用怎么算?”客人主动问关江,打开手机,准备扫码。
陈薇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腕,垂眸摇头:“我自己来。”
关江接道:“我业余的,聊聊天而已,收费不贵,你听你妈的吧。”
“谢谢。”客人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机。
陈薇已经推门出去,真是来去匆匆一点也不值钱的雨,刚刚还哗哗作响到处抹浓雾,现在就停了,空气送进来一股清冽的凉意。客人接过护士递来的雨伞,又朝关江望过来。
“我是医生,在市一医院,外科。”像是表达感谢,他说,“我叫杜景舟,虽然不祝你有事找我,但有事的话,还是可以来找我。”
关江在杜景舟的眼中,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或者说,和他“以为的”那种相比,不太像一码事。
他对他早有耳闻,榕安城这么小,有一点特殊的人和事,总会一传十十传百的。他听闻他是根竹园那个著名的关牙医的私生子,关牙医一生fēng_liú,妻离女散,死后竟然只有一个私生子来置办丧事。后来,这个私生子就留下来继承牙医诊所了,渐渐的还给人做起心理咨询。
“根竹园牙医诊所有个心理咨询师。”这件事,杜景舟最早还是从戴知秋嘴里知道的。
那个小关牙医,起初常常给一个过去洗牙的、从大城市不情不愿回来的女孩子开导心情,聊多了,就说自己有心理咨询师从业职格证……也不知道是玩笑,还是真话,反正传开了,于是借着看牙去聊天的越来越多,这项副业反而比看牙本职做得还火。
杜景舟听戴知秋描述,“长了一对特别迷人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就让人放心”,他自己去看了,觉得那人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笑眯眯没看见,眉头皱得挤出愁火来,是有。所以,哪里是什么温和良善的人,心底里攒着躁烈火星子,才是真相。
不过,毕竟不是正经心理咨询师,能给人聊聊天,聊以慰藉,也挺好的了。杜景舟如是想。他的视线落在陈薇的背影上。他能看出来,母亲此刻的心情与往常相比,要轻松得多。这一点,他姑且记功于关江。
母子二人来到戴知秋墓前,杜景舟将怀里抱的花放在墓碑前,鞠躬静静站了片刻。然后后退两步,轻声说:“妈,我在外面等你。”
“你就没有话想对知秋说吗?”陈薇没有看他,心不在焉似的问道。
杜景舟支吾,没有成句的话,陈薇摆摆手,“别说你的无神论了,你就是心里没有知秋”。这话是抱怨的,但也比以往的责怨要好一些。杜景舟没辩什么,默然退出去了,远远地看着陈薇蹲下,仿佛要在墓前大诉衷肠。
戴知秋去世一年了,走得很冤枉,车祸。
陈薇将原因归咎于杜景舟,怪他那天不该和戴知秋吵架。“要不是和你吵架,她心情不好,能没注意车吗”,是过去一年里,他听得最多的话。
戴知秋是陈薇的学生,家在榕安城下面的一个村里,父母都是残疾人,九年义务教育完成后险些失学,是陈薇帮助了她。戴家让她认陈薇做养母,所以高中以后,她就常常住在他们家里。他和戴知秋因此算是一起长大的,陈薇一直有意让他们在一起,戴知秋也很愿意,事情看着是顺理成章的,只可惜,他无意。
陈薇这一年终日重复这句话,对他而言,不可谓不诛心。可他无法辩驳。听多了,也不由得自问是不是真的罪责难逃。忍不住假设,如果那天没有对戴知秋摊牌……
尽管道路监控的拍摄中,戴知秋分明是为了挽救一个过路小孩的生命,自己没来得及逃开。转角路口几辆车都不同程度相撞,场面乱得不注意就发现不了绿化带边生命垂危的她。救护车将她送来医院,他望一眼,就知道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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