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自我安慰着,双足倏然一疼,扑倒于地。
他整个人大半没入了积雪当中,锣、梆、灯笼齐齐脱手,素来能发出响亮声响的锣悄无声息地被积雪淹没了,梆更是再不可见,惟有明明灭灭的烛光从纸糊的灯笼里流淌出来,照亮了他血红的双足以及伤了他双足的元凶。
那元凶一张口,锋利的獠牙立即暴露了出来。
更夫高声疾呼:“救命!”
下一瞬,那冰冷的獠牙竟已压上了他的咽喉,只消一口咬下,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不敢动弹,痛哭流涕着哀求道:“还请大仙绕我一命罢,我尚有妻儿要养活,死不得。”
那元凶浑身长着毛发,闻言,从喉咙底逼出了四个字来:“与我何干?”
言罢,他便要一口咬下。
更夫不得不闭目就死,他即将成为那第三十人了。
突然,更夫面上一凉,他战战兢兢地睁开了双眼,居然透过血色,又见到了那僧人。
他下意识地一抹面孔,才发现自己面上ji-an了鲜血,而这鲜血的主人便是适才欲要致他于死地的妖怪。
而今,那妖怪已瘫软委地,再无生机,而取了其性命的便是自己眼前这慈眉善目的僧人。
僧人神情从容,右手松开了那妖怪的脖颈,温言问道:“施主,你可能起身?”
“自然能起身。“更夫试着站起身来,却因双股战战而不得。
僧人取出一张帕子细细擦拭了自己的双手,才将更夫扶起,又提起了花豹的尸身。
——那妖怪断气后,已变回了原形。
更夫一瞧,心道:却原来方才那妖怪乃是一头花豹。
僧人将更夫扶至矮屋,让更夫坐下,而后双手合十,默念《地藏菩萨本愿经》,为花豹超度。
更夫缓了一阵,这才想起来尚未打更,慌忙出去打了四更,一慢三快。
待他折返,他赫然瞧见那僧人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花豹的皮毛,双手染血,面容却似极了端坐于寺庙当中的神佛。
他心下惧意陡生,他确为这僧人所救,但寻常的僧人会做此事么?
僧人觉察到更夫的视线,抬首道:“贫僧打算剥下这豹皮去集市卖了,换些盘缠。”
更夫定了定神,才朝着僧人抱拳道:“多谢师父救了我的性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僧人一面剥着豹皮,一面缓缓地道,“这城中已有二十九人丧命,十之八/九便是这花豹所为,但贫僧无从断定这花豹是否有帮凶,近几日,你且小心些。”
更夫颔首,见僧人剥罢豹皮,一手提着豹尸,一手拈着豹皮出了门去。
他紧绷的皮r_ou_终是松懈下来了,却听得那僧人提醒道:“将要五更天了。”
僧人并未回首,身后是两串血滴子,分别是从豹尸与豹皮上坠落下来的。
这一回,僧人并未在一息间消失无踪,而是渐行渐远。
他耳中分明满是风雪声,可“滴答滴答”的声响却如同一尾细蛇,不断地往他的耳蜗钻。
半晌,他才拿了备用的锣、梆以及灯笼出去了。
五更,一慢四快。
他这一夜饱受惊吓,好容易才熬到了天明,雄j-i唱响。
他将未尽的香灭了,再将矮屋锁上,才回了家去。
然而,在经过街市之时,他居然又看见了那僧人。
僧人盘足而坐,面前摊着那一张豹皮,一双手洁净无血。
他思及僧人手剥豹皮的情形,打了个寒颤,慌忙越过了僧人。
僧人自然亦瞧见了更夫,他心知更夫惧怕于他,微微苦笑。
这张花豹皮油光发亮,难得一见,但因售卖者乃是一出家人而引得诸人窃窃私语。
暴雪已缓些了,僧人任由雪片覆身,在变作一雪人前,他将豹皮收了起来。
他出身于无相禅院,因故长年漂泊,只每月向住持大师寄去尺书报平安。
两日前,他收到了住持大师的回信,请他速去浣纱城除妖。
昨夜,他奔波千里,匆匆赶至浣纱城,才知,两日间又有三人丧命,幸而他来得不算太晚,救了更夫一命。
他拍去身上的雪片后,又去买了一顶油纸伞,寻了间食肆,用了些斋饭。
他已了结了一头花豹,以防万一,他准备在这浣纱城住上几日。
他踏着雪,不紧不慢地在浣纱城中走了一圈,一无所获。
不知那妖怪是闻讯而逃了,亦或是预备伺机而动。
他回了客栈去,房门一被推开,便有一团雪白的毛茸茸扑进了他怀里。
他伸手抚着通体雪白的狐狸团子,柔声道:“饿了么?”
今日五更天,他出了城去,正要寻一块荒地,将豹尸葬下,却忽然被一活物抱住了双足。
他垂眼一瞧,见是一白狐团子,低声问道:“贫僧僧衣沾血,左手豹尸,右手豹皮,你不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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