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偎在锅门口,身后是堆到屋顶的麦秸秆,面前是一小方火焰,劈里啪啦的。
半晌,方卿突然道:“哥,等来年开春的时候,我和我爹就搬出去。”
乔万山一惊:“这是为嘛?”
“我想过了,老在你家呆着也不是事儿……”
“分什么你家俺家?!你让俺去买锅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乔万山气急,头一回打断方卿的话,他一想到方卿要走,心里边不知怎的,锥锥地疼。再说了,相处这么久,私心底他们早就是一家人。说句不好听的,有时候他还挺感谢王富贵的,要不是有那一出,他绝没有机会和这个人呆这么近,上午方卿那么说,他更加坚定了这一锅饭是要吃长长久久的了。
“你说话不算话!”他气急败坏,觉得自己被骗了,再不顾什么,一把抓住方卿的胳膊,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跑了。
方卿耐心地跟他解释:“你看,你早晚是要娶妻的,到时候我和我爹还赖在你家……”
原来方卿担心的是这个,乔万山顿时释然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娶女人,所以方卿这辈子都可以住他家。
“俺不会娶女人。”他拉着方卿的手,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似的。
可方卿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急了:“你说什么胡话?前儿个大娘还问我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呢!”
“反正你就在这住着。”说完就是一副再不愿多谈的样子。
方卿没办法,只好站起身来盛粥。
乔万山心想,两人一个炕上睡过了,一个澡堂洗了澡,饭也一起吃,日子也一起过,怎么你就能说走就走了?
离别横在眼前的时候,他才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
村里面又要开会了。
大槐树底下搭了个戏班子来唱戏用的戏台子,红布底子,五个课桌拼在一起,上面是队长的大喇叭。
台下是清水村的村民,带着自家的小板凳在下面坐着,时不时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乔万山小声问方卿:“你说这又是要说啥呢?地都快荒了还管不管?”
今年清水村只有十月份的时候收了大豆,紧接着下地的小麦却是没人管,当时忙着炼钢,吃饭有食堂,谁还下地呢?等到野草盖过麦苗,麦苗争不过野草,这一季粮食算是难抢喽!
方卿跟他咬耳朵:“我看报纸上说啦,有的地方说来年能实现亩产万斤呢!估计就是要说这事儿。”
大冬天的,乔万山耳朵被方卿说话的气息弄得痒痒的。
“亩产万斤?这不做梦么?”
“嘘”方卿忙叫他小声一点,“不知道,报纸上这么说的。”
乔万山看着他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头发被压在毛绒绒的帽子底下,从上方看下去,只能看到一点红扑扑的鼻尖和殷红的嘴唇,天气干,那嘴唇有点裂了,像一朵干枯却艳丽的花。
乔万山想着,下回进城得买点涂嘴上的药膏。
队长端着他那大肚子上台了,走到中间的位置把板凳往后拉了拉坐下,拿起桌上的喇叭像模像样道:“安静安静!”
有点刺耳,冬日里刺骨的冷风把他的声音劈开了似的。
台下马上没人讲话了,全都仰着脑袋望着队长,等着他发言。
徐六来晚了,他被徐父叫去城里打酱油,回来到河边的时候,看到大家都往这边来,他才后知后觉往这里赶。
秦朗先看到他,用胳膊肘撞了撞李书华,挑着眉毛使了个眼神。
李书华一见那个小傻子,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连忙把头低下去,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可没用。
全村人看着这傻子提着一瓶酱油东张西望半天,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撒腿就往李书华那里跑,到人跟前了,没有板凳,他就往底下一坐,酱油瓶子放身边,两手去抓李书华的胳膊,要抱在怀里。
人都笑起来,不远处有女人调笑的声音:“果然是个傻子,不知羞!”
“这要是个姑娘,不让人笑掉牙了!”
“就是就是!”
更有悄悄的好奇声儿:
“诶,男人和男人也能干那事吗?”
“那谁知道呢,指不定比女人还销魂呢……”
……
又来了又来了,李书华想,他不明白,这小傻子怎么就偏偏认准他了呢,要不是因为这个傻子,他李书华也不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被人侮辱!且这傻子听不懂旁人的话,难听的话全自己受着了!
他越想越气,使劲把自己胳膊抽出来,侧向一边坐着,不让小傻子碰到,可这人反而头一歪,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他正准备起身走开,队长又在台上拿着嗓子喊:“安静安静!”
他只好不动了。
好不容易熬完队长慷慨激昂的演讲,大意就是动员清水村人鼓起劲头加油干,来年争做领头羊之类。
领不领头不知道,那堆废铁也没折腾出结果,来年开春小麦有没有粒还难说呢。
李书华心里一阵烦躁,他来清水村这么久了,总觉得这帮人办事不带脑子一样。
刚准备起身,一个小脑袋就撞进自己怀里,半天才抬起来,揉了揉眼,原来这傻子刚才睡着了。
李书华不知怎么的更烦躁了,他推开小哑巴,拎起板凳起身就走,徐六迷迷瞪瞪了一会儿,赶紧拿着酱油瓶子跟上去,脚上蹬着一双不知是哪个哥哥剩下来的破棉鞋。
徐家孩子多,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从老大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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