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白,一个粗糙一个纤细。
乔万山在那只手里小心地拿手背蹭着方卿的手掌,心里面抹了蜜似的。
他微微转过头,方卿的侧脸就近在眼前了,嘴唇被他每天晚上拿药膏尽心擦着,已经变得润润的,饱满好看。
转念他又想到,在学校里方卿也是这么教人拿笔写字的么?城里识字的白净姑娘,被方卿这样圈着握着手......
好一对郎才女貌。
说郎才还好,这女貌就不知从何说了。他越想越不得劲儿,“嘎嘣”一声,笔尖断了。
方卿在他身后笑道:“劲儿真大。”说着就去找刀削笔,温热的呼吸就拂在他耳后,他又脸红了。
春寒料峭,屋里头炕上却是暖意撩人。
***
这第二件大事。
乔大娘熬过了凛冽寒冬,却没挺过这阳春三月。
那天晚上乔万山把药端到床前的时候,他娘已经快没气儿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纳到了一半的千层底儿。
没劲儿吃饭,没劲儿做事,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人也跟着瘦得不成形,皱巴巴的皮儿扒不住骨头,软塌塌地垂下来。
许是母子连心,乔万山刚进屋就觉出不对劲来,他把碗放在一旁,跪到床边,抖着嗓子喊了一声:“……娘?”
他娘抬半搭下去的眼皮子,看见自己儿子,好像是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没什么力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就没影了。
他娘看见自己儿子,哑着声道:“儿啊……”
乔万山忙应着,他把那只没纳完的鞋底儿从满是皱纹的手里抽了出来,握了上去。
就是这双手一点一点把自己养这么大。
他小时候被人叫野孩子的时候,这双手抄着一把菜刀就上门跟人家评理,气势十足,一点委屈都不叫他受。
他也有些不懂事的时候,跟着一大群孩子晚上去瓜地里偷瓜,被人家逮着正着,他娘拎着j-i蛋去给人家赔礼道歉,那人翻着白眼骂他有娘生没爹教的时候,他娘立马变了脸色,提起j-i蛋拉着他就走,容不得给他听到一点儿难听的话。
还有一年夏天清水村河涝,他现在想想,他真的太皮了,一点也不顾后果,他趁他娘不注意,顺着大水坐进大木盆里就要“划船”出去玩,顺着水流飘出去了好几十米,听到身后有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万山——儿啊——”他坐在盆里一扭头,看到不远处他娘趟着水往这追,他嘛也不懂,还觉得好玩,越飘越远,后来还是村里几个会水的听到喊声来追上了他。
那天晚上他娘头一次打他,蓬头垢面的,双眼通红,怪可怖的。乔万山从来没有见到他娘这个样子,把他按在床上抄起千层底儿就揍,他那时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忍着不叫,最后实在没忍住,发出一声哭腔,也就是这声儿,身后的鞋底儿拍打声突然停下来。
他娘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抱着他哭,哑着嗓子跟他说怕,怕他像他爹那样一声不吭就没了。
他屁股上火辣辣的,想着再也不叫他娘c,ao心。
方卿教他念的书上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叫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还没来得及尽孝,人却要不再了。
“万山哪……你跟娘说,你一直……一直不娶,是不是……喜欢男人?”
乔万山说不出话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知子莫若母,这个女人当娘又做爹,早就什么都明白了。
乔万山知道自己这样对不起他娘,可他没有办法,喜欢男人这回事,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娘说,乔家香火,到他这个逆子手里,算是要断了。
他娘又问:“外头那个?”
外头哪个?
方卿正好在外面喊:“哥,水我给烧好了,灌水壶里了,待会儿洗脚直接倒就成!”
乔万山连忙朝外头回道:“知道啦!”
再转过头来,对上他娘的眼睛,一张脸顿时通红。
他娘又问:“人家愿意不?”
见乔万山不吭声,乔大娘心里是明白了,她儿子这是受罪的一方。
“不喜欢女人……是不是娘太管着你了?娘对不起你,娘……”
她像是忽然有了力气,反手抓住乔万山的手,一双眼镜又有了光亮:“娘是为你好!”
乔万山落泪了,他明白,他都明白。
他像个孩子哭得难受:“俺知道,娘是为俺好,娘没啥对不起俺的,是俺对不起娘!”
他娘喘了两口气,蓄了点力气,费劲地把手腕上的镯子给扒拉下来,放到儿子手里:“娘快走了,也逼不了你什么,娘只盼着不在的时候,能有个知冷暖的,和你好好过日子。”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顿了顿,才又道:“这个镯子,是俺进乔家大门的时候,你奶奶给俺的,在乔家媳妇儿手里传了多少代了,现在……把这个给你,儿啊……要是人家愿意,你就把这个镯子给他,要是不愿意……不愿意也别勉强,你也别……别撞上南墙不回头,以后再遇着合适的了,也不迟……”
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睛也慢慢合上了。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睁开眼:“这鞋底儿,娘纳不完了……”
乔万山一个大男人,他爹死的时候他尚不懂事,他没哭过,小时候有人骂他是没爹的野种他没哭过,娘俩相依为命孤苦难挨的时候他没哭过,这会儿却是掉眼泪了,他以为他娘会骂他会怨他会逼他娶个女人,可都没有,原来天下做母亲的,儿子再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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