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可以慢慢养,宫中补品多,草药也好,”任肆杯咧嘴一笑,“我还可以跟回春观讨点壮阳药来。”
不管霍鸣此前多么肃然,听到这话时,也不禁笑了。
任肆杯道:“那瓶解药你可收好了,只此一瓶。”
“一定收好,多谢任兄。”
“以茶代酒,祝你武举大吉。”任肆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里,长庚一直在思考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在宫里,一切都是缟素之色,连他也成了素白的。他所穿的孝服用最粗重的生麻布制成,扎得他脖子痒疼。孝帽总是滑下来,遮住他的眼睛。起初他不知道为什么孝帽要裁得这么宽大,后来看见别人哭泣时,用帽缘挡住脸部,便明白了。
先帝的灵堂设在梁氏宗祠的正堂中,布置从简。原本挂对联的梁柱上缀满了花尾灵幡,正梁绕有粗麻。四重的楠木棺椁停放在灵堂最里头,仿佛其中锁着一只硕大无朋的异兽。在安静的深夜时分,寒风吹过灵堂绕弄出的“呜呜”声,于长庚听来就像是那棺椁中的异兽在哭泣。
他已经在灵堂中跪有两日了。
皇家的跪法不那么幸苦。跪半个时辰,便起来走动一下。夜里则由十几个皇子们按辈份轮流守灵。棺椁放久了,楠木的清香便更加浓郁。长庚总觉得里头的尸骨已经开始腐烂,那香气中掺杂的奇异味道便是尸臭。可他不敢和别人这么说,怕让父皇的灵给听见。
步蘅也被椒房总管带来了。自去年秋狝后,长庚还没有见过她一面,本有许多话想与她说,但见到她哀婉憔悴的脸色,便都吞回了肚中。他怎么能忘了呢?步蘅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之一呀。
长庚跪在竹席上,偶尔从一干皇子中抬起头,看一眼对面的步蘅。步蘅呆呆地盯着正在燃烧纸钱的瓦盆,对周遭浑然不知。她没有戴红缨耳坠,这些日子因哀伤而茶饭不思,脸颊瘦了一圈。
纸钱的灰烟熏得长庚眼睛发辣。他揉了揉眼角,眼睛泛出泪水。可他知道这泪水与悲伤毫无关系。
我也许性格太凉薄了些,父皇死了,都不怎么感到哀伤。长庚心想。邢少师曾说过,丧礼乃人伦大义,更古的时候,有弟子给自己的老师服丧六年的。这样想想,自己只用服丧半年已经很幸运了。
但是……如果死的是任大哥呢——呸,这种事才不会发生。
长庚越不让自己往这个方向去想,却有越来越多的杂念依附于此而萌发。他没忘记任肆杯重伤初愈,身上还有两重毒,如今体质比自己还虚弱。
一个假想从长庚脑海中滑过——自己身披孝服跪在这里,而那棺椁中陈放的便是任肆杯的尸体。
长庚像是心脏被人打了一拳,原本长跪之下依然笔直的背忽然躬了下来。他捂住胸口,不知道心脏为什么会这样剧烈地跳动,也不知道为什么喘不过气来。他只好闭上眼睛。隔着眼帘,他能感受到跃动的烛光,仿佛扑闪不定的流萤。他把孝帽往下拉了点,好挡住自己的脸。起初,他还有些难为情,怕让别人看见。但最后泪水越来越多,即使紧闭双眼也止不住。他只好仰起头,让泪水从脸颊淌下。
他现在很后悔在辽府时跟任大哥发了那么大的火,最后离开时,也没能见到任大哥一面。他很想念任肆杯,还有糖油饼的滋味。
凉河发肇于北端的汴晴山脉,一路曲折向南,汇入陆地内海,将朔啸的国土剖为塞外与东原。凉河中游途径弯曲峡谷,流速转缓,位于此地的御凉古津是东西往来的必经之地。但初春时节天气转暖,上游冰层化冻,挟卷冰碴的融雪一泻而下,凉河水量暴涨,流速迅疾。在此时渡河更是凶险十分。
梁少崧一行三人逃出阿兰那后,一路快马加鞭,要在春汛前赶到御凉古津。起初秦牧川还在坚持回阿兰那向城主讨个说法。但萧坚担心城中还有其他刺客,因此不愿折回。而梁少崧认为迅速返京,回报军营,才是要紧之事。“从涯远关发出的急脚递比我们快。等我们回京时,父皇必已得知边关战情。但军情过简,他远处京城,恐无法体认边疆之危急,我们务必要迅速赶回京城,恳请父皇调遣陇川府j-i,ng兵援助燕将军。越拖一日,涯远关的危险便更大一分。”
秦牧川虽然心中不愿,但听太子这么说,也只好顺遂其意,不再争执。
从驿站逃走时,秦牧川从那刺客留在院外的马之鞍背上盗走战弓羽箭,因此才能在关键时刻s,he来救命一箭。但“迦罗眼”的长弓过于显眼,他们途径一处巴扎时,把弓卖了,换来新马新鞍,干粮清水。
萧坚因不用再和太子共乘一骑而长舒了口气,也为自己的马儿不必再驮两个人而感到高兴。
他们走得很急,露宿野外时席地而睡。即使在城中过夜时,也不敢放松警惕,总会留一个人看守。萧坚心中的疑惑挥之不去。他总觉得那刺客不是阿兰那城主派出的,而是别人。但这个念头没有凭据,因此他也没有和同伴提起。
最终,他们在正月二十这天的清晨赶到御凉古津。
汛期还未到来,河水依旧和缓。渡河的人很多,大都是想在春汛前赶回东原的外地商贾。细狭的河道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依稀可以眺见对岸的五彩石子滩。
人们挤在渡口上,唇边呵出阵阵白气。讲究点的人随身带有汤婆子,煨在袖中取暖。梁少崧一行牵了马,等另一艘大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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