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梧看他这喜怒形于色的模样,一方面对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小孩儿愈加拿不准,另一方面觉得好笑。
他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蒋锡辰不高兴的嘴角上,道:“哎,你冲别人也这样吗?”
“哪样啊?”
“撒娇啊!”
蒋锡辰抬起眼:“我有撒娇吗?”
谢梧笑容更玩味儿:“不是撒娇你委屈什么?”
蒋锡辰皱眉默然,大概是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然后认真地摇头:“我没有撒娇,我是真的有点挫败,好不容易有机会有勇气跟你沟通小叔叔这个角度的心理,你先在答卷上批一句’答得好’,又打个大叉叉,换谁谁不得难过一下啊?”
“哦。”谢梧坐直了,耸耸肩头,“你审错题,还怪大纲和阅卷老师啊?”
蒋锡辰瞥他一眼,不说话了。恍恍然地看了一会儿远处的拍摄现场,又低头去背词。
谢梧也翻翻剧本,到底还是打消了去找导演改戏的想法,转而揣摩起了新的表演思路。
蒋锡辰很快就发现,谢梧在接下来跟他演对手戏的时候,赋予角色的情绪和情感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按照剧本,小叔叔对侄儿是逐渐建立并摆出了封建家长心态和姿态来的,阻止侄儿的婚恋走向,也只是粗暴地显示自己的权威,这个角色个人更内心、更深层的刻画是没有的。
而谢梧为角色赋予了那点微妙变化之后,连站在他对面的蒋锡辰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叔叔爱恨交加、倍受煎熬的痛苦,一个原本功能x_i,ng的人物变得有骨血和灵魂,整个儿r_ou_眼可见地生动起来。
叔侄决裂那一场戏中,他的痛苦最激烈也最压抑。
“我说过了,你不能和那个粗野的小丫头在一起,你们不合适!我……”小叔叔微张着嘴,不知道含了什么不可启齿的话在喉咙里,看侄儿的严厉眼神泄了气似的,一眨眸,泛起无奈,视线还在看他,却不落实处,再开口说话也像言不由衷。
“为了你好,我会给你找一门合适的亲事。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我们家这点底子还不够那些大人物塞牙缝的,听小叔叔的话,多为我们这个家着想,行吗?”
侄儿冷笑:“说得好听!为了这个家着想?这个家还有谁?不只有你吗?到现在,你还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吗?!”
听见这样不再遮掩的诘问,小叔叔暗里心惊,蓦然抬首望去,只见冰冷讽刺的笑绷在那张年轻的面孔上,乍看坚固如铜墙铁壁,细看便能看出他的眼角撑得辛苦,眼中颤意不过是堪堪稳住而已。
——此刻,面对自己已经不再信任也不再需要仰赖的小叔叔,这个年轻人既想单纯将对方当做敌人,又无法冲破血浓于水的情感,只得加倍用冷酷武装自己,说最伤人的话,期待对方彻底对自己失望,自己也好卸下负担。
相对少顷,小叔叔提了提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他往后退两步背靠一张案台,拉开和侄儿的距离,无声地注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孩子。
那目光无比复杂,那打量说不出的漫长。
他看懂了他,他却不可能看得懂他了。
“你走吧,我不问你去哪里。”小叔叔的语速极其缓慢,语气轻得仿佛只有气息,他仰头望着随便某一处,说,“到了那边以后,为自己的理想放开手脚干,就不要……不要再牵挂,这个家。”
说完,他轻笑出声。
尔后,便抬手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套,一眼没再看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侄儿,径直越过他,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出了两人身处的客厅。
镜头追着他的身影,隔着门,他越来越远,越来越小,隐约听到他哼唱《坐宫》的唱词:“想当年双龙会一场血战,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只杀得杨家将东跑西散,只杀得众儿郎滚下马鞍……”
侄儿目送小叔叔,如释重负,又难抑离别割舍之痛。
镜头对着蒋锡辰的脸拍了半分钟,导演那边终于喊“卡”,赞扬道:“小辰做得不错!眼神很j-i,ng彩!”
“谢谢黎导!”蒋锡辰勉强地冲监视器后面的黎繁笑了笑,然后跑到一边去了。
现场进入休息时间,大家纷纷掏出手机。
不一会儿,刚刚在镜头里消失的谢梧拎着一瓶矿泉水跑回来了,扫了一眼现场,只见满场低头族,没看到蒋锡辰,随口抓了个人问:“哎,我侄儿呢?”
“不知道,回化妆间了吧?他下一场动作戏呢!”
谢梧想了想,有点说不清的预感,这预感告诉他最好不要去找侄儿。但他天生一股子贱x_i,ng,越是有这个觉悟越不听自己的,徘徊了一会儿,还是鬼使神差跑到蒋锡辰化妆间去了。
化妆间里只有蒋锡辰一个人,京京不知道忙哪一头,还没过来。谢梧只见那个小孩儿低头坐在一张椅子里,手上没有手机,却端了一副十足投入的低头族派头。
“想什么呢?”他走过去,低头看蒋锡辰,正要拍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对方就抬起了头,把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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