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星空格外的明亮。陶潜看着天上的明月,和闪烁的群星。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人,而他一人,独对着浩瀚无穷的天地,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他问自己,这就算是为理想而奔波了吗?可是理想是什么呢。他的身上携带着桓玄的信件,那是回复朝廷的一封空洞无物的感谢信。朝廷不会让桓玄领兵平乱,这是已成定局的事情,他这一封信,或者更多封信,不可能改变什么。而桓玄的厉兵秣马,绝非为了平乱。他已经明白了这个人的狼子野心,那么,他这一路的奔波究竟是为了什么。
由于陶潜拒不答应做桓玄家的私人教师,他被派遣了一个又一个任务。仕途的第一年,他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辛苦的长途奔波中。桓玄让他体会车马劳顿的辛苦,他的确体会了个够。人在羁旅中最易感到孤独,也最容易觉得无助,他只觉得人生像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不断地从一个地点到达另一个地点,而路上又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喝酒聊天的朋友,也没有嬉戏身前的稚子,更没有端茶送水的妻子。在长路奔波的时候,他也会去想,桓玄是为了什么?桓玄比自己更加辛苦,更加疲惫,这种身体上的劳损只会有增无减,加之x_i,ng命的威胁。这样的人生,陶潜只觉得他的困惑日益加深。
有时候,陶潜觉得太辛苦了,太孤独了,他会想,也许桓玄要比自己意志坚定、忠于理想,但等他摆脱那种虚弱的念头的侵袭,他对自己说,建功立业固然是要务,却不是第一等重要的事情。不能因功利心而丧失本心,不能因为生逢乱世,便行事也不顾准则,百无禁忌。
他最想念亲友的时候,是风雨阻断了回程之时。凄风冷雨里,河道水流迅疾,船儿一耽误便是数日,甚至数十日。他困在路中,哪里也不能去,就想念起曾经躬耕的日子,每一日风雨无阻地下地、耕种,然后荷锄归来,每一天都工工整整的,像是从前一天复制而来,长短,大小,严丝合缝地一致。他在规律的重复中寻得了内心的宁静,仿佛和自然中的万物融为一体,朝起夕落,平静接受生命的老去,直至最后终点的来临。
行路之人,有河不能渡,却偏偏要渡。风雨阻断前路,却偏偏要行。陶潜觉得这是在违逆自然,违逆天命,而天命不可为。
这些道理,他想了整整一年。家书突然来了,是急报,母亲病危。
陶潜赶紧辞别了桓玄,收拾行李,匆忙地往家中赶路。他不敢耽误片刻的时间,但终究是晚了。那是他人生中格外灰暗的一个清晨。他终于抵达家中,母亲已经过世。
他必须得回家了。这一回便是三年。他守孝三年,三年里从未离开过浔阳,每日躬耕,重又过上了那日复一日的规律生活,单调,平静,而这期间,桓玄一刻也不曾停歇,他平了叛乱,挥军北上,杀了司马道子,如愿以偿地将朝政揽在自己手中。
时不我待,桓玄倒一步也没有慢下,甚至快过了他那个天才般的父亲。在卞范之的推波助澜下,他废掉晋帝,称帝了。陶潜想起初见时卞范之的那一番警告,他说他的理想是取而代之,原来不仅仅是取代司马道子,竟然真真是改朝换代。
这一日,陶潜正在家中菜园里耕种。春季已然过去,夏日的炎热已然微微有了些预兆。才不过晨间,他的头上已有了微微的汗珠。
田间远远地来了人。此刻正是各家忙活的时辰,没有人会在干农活的时候串门。这些脚步声如此明显和异常,陶潜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路注视着这些人的到来。
来了两人。恰好两人都不认识。陶潜远远观看,一位长得眉清目秀,年轻俊朗,像是书生,另一位则眉粗目明,虎背熊腰,像是习武之人。他们的爽朗笑声远远传来,人还未至,声音先到。那个高大的人先开了口:“陶先生,冒昧来访。”
这两人是刘裕将军的手下,特地来自,请陶潜出山。
陶潜费了些心思,才想起刘裕正是刘牢之的部下,刘牢之叛变时,他选择了跟随桓玄,桓玄杀了刘牢之,随后也重用了刘裕。如今他正是奉孝新君的时候,陶潜怎会参与。
只是来人似乎猜到了陶潜所想。他们往四周看了看,陶潜不耐:“四周皆是旷野,安全得很,有什么话便说罢,我还有地要种。”
“刘裕准备讨伐桓玄,希望先生能出山相助。”
陶潜这才认真起来。他知道刘裕并非士族出身,部下多是北府兵。桓玄的世家背景与北府兵向来是两个派系,互不相容。但此刻新君刚刚篡位,如日中天,刘牢之的叛变以惨死收场,他刘裕又哪里来的把握?
“如果他有讨伐之心,当初刘牢之叛变,他为什么不跟着起义?”
“刘牢之的儿子,此刻正在刘裕将军府中。”来人说,“刘裕将军曾劝诫他,刘牢之背叛晋帝在先,如今因私利不满而再次叛变桓玄,已经失了名分,必定会失败。而桓玄篡位,已经落了天下人的把柄,他起义师出有名,而且,北府兵与世家大族向来不容,北府兵不会背叛。”
“那么,刘裕可有篡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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