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铭说:“秦教练,我想出去散散心。”
秦山一怔,顾一铭在浙江队待了快四年,再加上这两三年在国家队的集训,除了返省放假和法定节假日之外,从来没有主动休假过。他想起顾一铭最近的成绩,心中了然,应道:“也好,我听祝海波说你没休的假都攒满了,一会儿让他给你批个假条。今年的冬训你还参加吗?”
顾一铭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决定。”
“那,”秦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那就先休一个月吧。回家也行,出去玩也行,你看着办。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十一月回来参加冬训。”
射击项目赛事多在春夏秋,今年杯赛顾一铭只参加了两站,一站未进决赛,一站第八,积分不够进年度总决赛,选拔赛也没拿到气枪亚锦赛资格。这意味着他今年的赛程差不多已经结束了。顾一铭今年成绩积分其实不够国家队冬训的集训线,应该去打选拔赛的。秦山这样讲,是惜才的意思,要把机动的名额点给顾一铭。
顾一铭知道秦山是为他打算。他认真地道了谢,内心却没什么情绪:好的不好的,似乎都没有。枪手是最了解自己比赛的状态的人,近一年来的比赛,顾一铭都是在站上枪台之前就知道了结果。他不意外,也不难过,就连面对教练和队友时生发的自责也仿佛已经习惯。
他空空如也。
秦山是射运中心的教练,顾一铭得了他的话,又跟浙江队来集训队接人的主管教练祝海冰说了一声。祝海冰给假也很痛快,嘱咐了让顾一铭十一月回来赶上冬训,又劝他好好打明年的各项选拔赛。顾一铭没有直接答应,只是说尽力。不管是秦山还是祝海冰,他们都知道,以顾一铭最近一年的成绩来看,要攒到能参加杯赛锦标赛的积分很难。顾一铭本人当然也知道。他只是没有别的退路——机动名额这样的好事只此一次,倘若他的状态再没有起色,冬训结束之日,就是顾一铭离开国家队之时。
顾一铭拿着假条交还了自己的枪和持枪证。他没回宿舍,连东西都没收拾便贸然离开了射运中心。祝海冰原先说开车送他,可顾一铭自己也不知道想去哪里,祝海冰只好把他放在了八角地铁站。
顾一铭之前在北京待过不少日子,但一直留在集训队训练,除了射击队组织的聚餐之外,这是第一次纯粹为休假而离开射击馆。因为气手枪过不了安检,射击队平时出门比赛训练都不坐公共交通。顾一铭走到售票机前,望着屏幕上蜈蚣似的陌生路线图,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顾一铭随便选了个方向,先进国贸逛了几家男装店,又换四号线到了新中关,临时买票看了半场不知所云的恐怖电影。从影厅出来的时候,顾一铭顺着人流慢慢往外走着,整个人都陷入了空虚。
没意思……
他想。但是什么有意思呢?枪已经不是他的得意玩具了。避风港被摧毁,海水是从内部涌进来的。躲在成绩后面逃避社交失去了意义。这里的一切——头顶的灯红酒绿,身侧的繁华闹市,都是似乎是融入社会的必须,而又似乎统统与他无关。顾一铭茫然地站在电影院外的角落里,像一条走失的大金毛。
隔壁的水吧里,大喇叭翻来覆去唱着一句“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顾一铭听了半天,转身去窗口买了杯冻青柠。他趁着卖奶茶的小哥打冰的时候问来了背景音乐。
《安河桥》。
顾一铭嚼着吸管,陷入了沉思。他在室友的歌单里见过这个歌名,北京好像还有个同名地铁站。
第2章 安河桥北
安河桥不如歌里唱的荒凉,往北面走是一些外观朴素的居民区,白墙上挂着巨大的房地产广告,旁边还有个小小的购物中心,跟位于石景山旮旯角里的射击场相比也不差什么。顾一铭在附近转了一圈,感受到一种生活化的冷清,与为了对抗这种冷清而刻意呈现出的吵闹。
……非常吵闹。
射击场也很吵。气枪和运动枪支的击发噪音,再加上室内场地的回声,已经成为射击从业者的职业病源之一,许多长期训练的运动员都会有听力问题。但那种顾一铭业已习惯的背景音和这刻意招徕路人的喧哗刺激是不一样的。
整层楼的商铺恐怕只开张了一半,就是这一半,每家都在播放着不同品位的流行歌,鼓点与大镲齐飞,中英日韩各国文字轮番轰炸。在这样的场景中,顾一铭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呼声与近在顾一铭耳边的一句高亢的“dqu”一齐迸发,令顾一铭怀疑那只是他自我意识过剩的错觉——就好像紧张过头的运动员幻听开始指令。
直到隔壁音像店一曲嗨到终了暂时安静下来,顾一铭回过头,终于确认了声音的来源:不远处的通道拐角,有个戴着鸭舌帽的青年正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看起来是一路追着他跑过来的。青年眼神瞬也不瞬地咬在他身上,见顾一铭回头,还朝他挥了挥手。
顾一铭踏着音像店切歌后的前奏鼓点走了过去,到对方面前时刚好赶上一句“ r p”。
鸭舌帽青年站起身后与他差不多高,帽缘露出的发梢染成一种褪色的灰。与杀马特的发色和吊儿郎当的鸭舌帽相反,对方样貌挺阳光的,笑起来很有亲和力。顾一铭回忆了一圈,觉得自己似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他原本想问我们认识吗,又怕对方是他哪个一面之缘的同学,挺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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