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让我知道为什麽活著。我下过决心的,要跟著他,只要他一个,从没跟别人说过,其实在心里面已经决定好了的。可是又是那个人让我知道我到底值多少钱,真心到底值多少钱。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我逃到这里,根本不是……根本不是不想要他,生他气了。而是我不想只是跟在他身边,他那麽优秀,一定很有女人缘……可我偏偏……我希望他只有我一个……我希望他能够帮我,在整个世界都在笑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其实根本不想走的──我就是这样没用的人──我……”
“可是啊……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值什麽钱,他给的钱已经是高的了,可我偏偏还不满足。我注定只能是这样的了,可这样的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奢求他留下,我注定得不到他的了……”
这样卑微,这样低贱。
他一边这样小声说著,一边抬起头:“我这麽差劲,注定得不到他的。你叫我怎麽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总是会想,这样的我,还活著干什麽呢……为什麽不干脆去死呢?……你刚才说……痛得想拼命糟蹋自己……我懂的……慕商表哥,我懂……”
戚慕商从来没有见过何授这样说了一长串,虽然句子重复,语意含糊不清,却已经透露出很多让他足够意外的东西了。他顿了很久,才转过身来,拍著何授的背,他其实也不是很会安慰人的人。过了很久,才说:“怎麽说呢……哈,我们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吗?……哈!”他似乎也发现在尴尬中硬扯出来的笑话实在是不好笑得很,於是干脆停了下来。
又是良久,他才说:“你说的他──很有女人缘──他是男的?”
何授这次只是轻轻嗤笑著反问:“这点很重要吗?”
戚慕尚一顿,然後才轻轻的地说:“不重要吧。我想说……虽然我是不想活了,所以也没有资格劝你──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地考虑一下,也许──没什麽大不了的……”
他说:“要不,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画室吧……”
那是何授第一次去看戚慕商的画室,纵使他之後看了很多次,很多遍,依然还是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去的感觉。
戚慕商走在前面,然後跪在通往地下室的铁门上,费力地将铁门从下往上掀开,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金属哀鸣的噪音。几乎是同时,透过画室从下往上透出的微光,何授看到戚慕商消瘦而苍白的脸,被灯光照亮,光线爱抚他每一个棱角,深刻的,凹陷的,仿佛是东正教教徒的面容,如同刀削,沈默且深刻。白色的发在灯光下几乎像是淡淡的金色,嘴角有著不明显的法令纹,配上深沈漆黑的眼,那面孔看得何授心里居然生起了一阵无尽的压抑和悲伤。
第十六章
“下来吧。”戚慕商一边拿手扶著锈迹斑斑的铁制扶梯,踩上一片一片凹凸不平的楼梯,戚慕商裸露的手在灯光下苍白得厉害,几乎可以看清楚皮肤下面淡青色的血管,也许那只手曾经有过肌r_ou_,现在却消瘦得只剩骨头,左手手臂内侧是十几个红色血点,像是迟迟不愿愈合的针孔。何授在後面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跟了下来,佝偻著背,害怕被撞到头,八级的楼梯踩上去会传来奇异的响声,像是弱不惊风,摇摇欲坠。
画室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三米多高,几百米的面积,全部都是打通的。靠楼梯那边是满满的画架,上面是完成了的作品。何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盯著那些画作看。那些笔触通通年轻而任x_i,ng,难得的是对色彩令人震惊的掌控力度。有些画的是垃圾堆上的火,黑色的烟尘,烟柱旁边飘飞的是空气里五彩缤纷的塑料袋和瓦蓝的天空。有些画的是海上大朵大朵的白色巨花,在海水里沈浮,遍布整个海面。沿著画架看过去,越往後,颜色用得就越深,越是偏重於黑色灰色和红色,大块大块地扑满画布,大多画的是人物,只有努力地去看,才能勉强分辨出微微扭曲的面孔,像是在山巅雨中等待救赎的羔羊。何授并不懂得这些,却觉得那颜色异常地晃眼,那画上的人物一面安静的从画布上往外看,一面又时时刻刻要扑下来,要大声地叫,扭动和啃咬。像是用巨锤在心上撞击和敲打。像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量。
戚慕商在前面叫了一句:“那些都是以前的了。没什麽意思,无病呻吟,你过来。”何授好不容易才从那些画里面挣扎出来,然後往前走了几步,再走了几步,然後一下子愣在那里。戚慕商後面有六七幅画架,都用画布蒙上了,只留下一幅巨大的,未完成的作品,留在那里。画布上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身後是一重一重的光和影子,一层一层的光影重迭著,远远看上去像是蒙上金色的、透明的羽翼。
何授近乎呆在那里,那幅画的感觉他不会形容。只是如果先前那些画让他震撼,这幅无疑是拥有了让人重生的感觉。戚慕商在画上将他让人近乎毛骨悚然的色彩掌控力度发挥得淋漓尽致,那金色的光晕从骨子里面一层一层地透出各种各样明媚的光彩,像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圣洁,终於在这一天愿意用它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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