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江淮,快马加鞭一个月未必能抵达。小荃给我的那匹马早已跑得口鼻直喷血沫,我眼睁睁看着它用尽全身最后力气行了个踉跄,终于腿一弯瘫倒在地。我颓然地跌在地上,只得另寻了匹马,而这其间又耽搁了一会儿。
水陆并行,我十天来仅合过两次眼。
一次是伏在马背上,眼皮不知不觉便合上了。迷迷糊糊中马被过路的车架惊得狂奔,所幸情急之下那大腹便便的商人一鞭子抽醒了我,我才不至于荣登极乐之阁。
而第二次,则是我驾一扁舟,顺流直下江陵。实在撑不住,我便闭眼小憩了半晌,迷迷糊糊中,我梦到我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巷,我赶了个早出门骗钱,临行前嘱咐云礿留意着灶台上的开水,他正埋头苦读那堆圣贤书,阳光透过竹窗洒在他的白衣上。他抬头只随口应了我一声,便又低下了头。推门出去时,见阿哲正在门外斗蛐蛐……
从前我常感叹人事易分,现在却又忽而才发觉,有些事情不知时嫌早,之后又恨晚,唯有那个立夏的夜晚,不偏不倚刚刚好。
那夜刚抵达萧落的别庄,月亮刚好,风也正清朗,山长水远,天高海阔。打开地窖,便是扑面而来的酒香。管他什么深明大义,什么不世之仇!偌大的别庄里四个人人手抱一坛陈年佳酿,不多不少刚刚好。
道士论道,云礿作赋,萧落弄剑,季檀折花。道堪不破,句觅不完,剑舞不倦,花看不厌,而那猴儿酿也是喝完一碗还有一碗,抱完一坛还有一坛,仿佛总也没有个穷尽。
醒来时我已躺在萧落宅邸之中了。
有一小厮推门而入,我跌跌撞撞起身,抓住他衣领问:“我睡了多久?”
小厮面露惶恐之色,战战兢兢冲我伸出三个指头。
我小腿一软,一个踉跄没站稳,打翻了小厮送来的药。那少年以为自己照顾不周,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讷讷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宅子里的管家听到动静,赶来递给我一封信。
我拆开,是萧落的字迹,他大致猜到京城出了变故,已经先赶去了,剩下的无非便是嘱咐我修养好身体再回京之类。
萧落的意思很明显,而我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我现在亦是泥菩萨过河,就算去了也是自投罗网,不如能逃一个算一个。可我这条命是云礿给的,而如今他人还在牢里关着,我又怎能坐以待毙。
不过那信至少算是一剂定心药。萧落办事向来可靠,有他寻路子托人帮忙,至少云礿脱险的希望要大些。
将那封信放到炉里化成灰,我不顾那管家苦口婆心的劝告,再次踏上了回京的路。
进京的那日,天色忽然变得异常诡异。夏季的朔风自漠北席卷而来,拍在脸上似刀子般刮得人脸颊生疼。沿途屋顶上积了许久的尘埃被这阵风彻底荡了开来,在风中胡乱画了几个大圈,搅得漫天乌烟瘴气,最终又缓缓落定。
城门处严密的盘查已经被撤去了,我光明正大地骑马入城,随后将马拴在了城门不远处。
那日未出太阳,天色却格外地清朗,大喇喇地刺得眼睛生疼。
我在城门边随意地一瞥,忽然瞥见一个熟悉地身影。城门处形形色色的人们进进出出,我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我眼睛尖,不然倒真不容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着他。
没多想甚么,我惊喜地上前;“萧兄,甚巧,我方才还想该到何处寻你!”
可萧落却一言不发,只紧抿着嘴唇,深深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随即缓缓低下头,目光中似有无尽的哀痛。
我的心口像被破开了一刀,这些天来所有的预感、担忧、绝望都尽数倾涌而出。
“抱歉。”他喉咙中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循着他的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怀中抱着一个深青色的瓦瓮。
天地间只剩苍茫,我的头脑一片虚空。
京城郊外葱葱郁郁的群山上,我找地方立了个衣冠冢。
扮了许久的道士,但风水之术我也不甚知晓。说来惭愧,我选这地儿的原因,不过是从那地儿往山下望去,正好能望见京城最繁华的地方。
那是云礿一生都在追寻的太平盛世,只可惜那盛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容了天下千万众生,却容不下他云礿一人。
他不过是这场门阀世家争权夺利的受害者,不幸溺于这场汹汹暗流之中。
我想了很久,或许十多年来我只做了一件事,便是不断地追随着云礿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他朝思暮念的京城,背熟了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四书五经,直到真正理解了他心中的那个天下。只可惜,他心系天下,最终也葬于天下。
或者说,我们都是这个时代的牺牲者,是历史滚滚洪流中可有可无的一粒尘埃,却偏偏又主宰着整个时代的命脉。
人如刀俎,我为鱼r_ou_罢了。父亲是,云叔叔是,云礿是,我也是,我们从来都只是挡车的螳螂。
我不知我将何去何从,更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有个尽头。
有弦音者 ,哀哀出山也。放眼望去,皇城中炊烟袅袅,人们安居乐业,一派和乐之景。下山的青苔小路旁石缝里,长着棵棵嶙峋的奇松,万古长青。
而漠北烽火依旧连年不休,大批难民逃往这片和乐净土。
迎面走来一对胡人着装的母子,垂髫小儿抬起头,露出圆圆的脸蛋,瞪圆了双眼问道:“娘亲,叛乱的反贼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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