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后处回来,愍皇帝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愍皇帝甚至没把右相叫来问几句,老头儿我不知道愍皇帝是因为太相信右相、还是恨透了右相,才没有把右相叫来。愍皇帝只叫来了鼻青脸肿的左相,我在门外守着,听见左相激愤的说:‘……朝纲独断于右相……右相乃前朝皇孙……前朝覆灭时,我朝不肯招安旧贵……放火烧了前朝宫殿,如今已成荒草之原、野兽之居……陆方鸿狼子野心……不想称帝……通敌,要向一起放火的天下人复仇……覆灭中原!陛下已经亲政,当与皇后勠力同心,搜捕陆方鸿……凌迟示众,恢复山河!’
“愍皇帝一直听着左相说话,最后不知是在讽刺还是在肯定,淡淡的说:‘左相不弹劾皇后了,左相有一腔热血、耿耿忠心。不过右相没有逃跑,朕今日突然想吃火晶橘子,便停右相的权一日,让他去替朕摘橘子了。’愍皇帝说得很对,天蒙蒙亮的时候,右相果然抱着还带霜的橘子回来了。右相一脸疲惫,将橘子放下,不待愍皇帝睡醒就走了。天亮之后,愍皇帝一个橘子也没有吃,都赏给了我。那些橘子很甜,擘开的时候香雾喷溅,橘肉色红如火,老头儿我自那一世到现在,三辈子只吃过那一次,真是甜到了心坎里。”
“又过了几天,愍皇帝写了诏书。老头儿我说了很多次,我并不认字,不知道那诏书上写了什么。愍皇帝换了一身常服,披了正红色大袖披风,披风的衣摆上绣着金蕊万朵梨。他让宫娥用一条红底银鹤发带为自己束了发,惨白的面色也被衣裳映得红润了几分,就像是一个fēng_liú的仙人。愍皇帝将那封盖了国印的诏书藏在袖中,骑马去找皇后。那天愍皇帝好像很高兴,眼神也亮亮的,像是映着滟滟水波。”
“愍皇帝枕在和皇后的膝上,望着残月把封好的诏书递了过去:‘朕一直在防备别人、算计别人,父皇、先后、权倾朝野的陆氏、门阀世族、左相……’老头儿我守在一旁,愍皇没有说他防备过皇后和右相,可他到底是碍于皇后的面子没有说,还是真的没有过那样的心思,老头儿我并不知晓。愍皇帝累得连扯扯嘴角装出一个笑都不愿意,‘而他们其实也在利用朕。父皇因为懦弱利用朕、陆氏为了掌权利用朕。所有人里,只有先后,干干净净的恨着朕。’
“愍皇帝想到先后停了很久,而后又接着说:‘不说那些了……明天是朕的生辰,姐姐知道,朕出生的那日,恰好是朕生母的祭日,所以朕向来不怎么喜欢过生辰。今年朕要十八岁了,朕近来有一个想法,希望姐姐替朕完成。明天,明天姐姐拆开这封诏书,按上面说的去做,好不好?朕想当一个好皇帝,朕会处置陆方鸿,只是想慢慢来。姐姐,你说,朕还有机会改错吗?’
“皇后抚着愍皇帝的发,就像在哄北辰,说出的话却没有孩子气:‘我刘婵对天发誓,光肖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我想看你笑呢,你都不怎么笑,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我会明天才打开那封诏书,替你完成心愿——就算你想让我向陆方鸿道歉,我也会答应,但是只有明天。还有,我的光肖还年轻,怎么会没机会改错?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愍皇帝听完笑了,好看得让高空孤月失色。愍皇帝坐起身,像是要和皇后诀别,‘姐姐,以后你……’愍皇帝的话没有说完,老头我心中咯噔一声,以为愍皇帝以后要废掉皇后。愍皇帝摸了摸皇后的脸,欲言又止的和她告了别,他骑在马上回头,眼神哀伤而不舍,‘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
“愍皇帝和皇后告别之后,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皇陵。愍皇帝没有去拜懿皇帝,也没有丝毫悔过的意思。在老头儿我看来,愍皇帝一定是找到了克复江山的办法,胸有成竹。愍皇帝命为自己修建帝陵的匠人全部退出去,并且下令往后停工,直到恢复山河——‘战事日急,朕深感己罪,不以己身为念,愿百姓同心,攘除蛮夷,今特发愿,停陵墓之修建,省物力以备战。’愍皇帝这样说,说完他走近自己的帝陵,想要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所有帝陵中的人都被遣了出去,禁军查了很多遍,而后在陵外守着。
“墓道尽头大门之上的朱雀鸟栩栩如生,仿佛要破壁而出带人扶摇直上。愍皇帝突然把我拉过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上面画着一个人,一看就是右相陆方鸿,穿着银红圆领衫,拿着一枝梨花。愍皇帝对我说:‘明沙,像吗?’我点点头,‘特别像。’
“愍皇帝收起了画,又问我:‘明沙,朕是不是坏透了。’我还没有回答,愍皇帝又自言自语:‘有回天之力的人不是朕啊……朕的将士都离朕的手远远的,握不到手里。朕守不住国,惰于边政,信错了人。守不住国,是罪人吧。’我一个小黄门,哪知道将士在谁的手里?或许是皇后的父亲大将军……也或许是右相。
“愍皇帝的脸上第一次这么坦诚,坦诚得就像是装出来的。他使劲戳了戳我的眉心,‘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明明你只比朕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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