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涉及好处的时候,人自然可以将本性掩饰得天衣无缝。丁鸿突发奇想,召来两个徒弟,明确地说要给二人之一量身炼制一件仙器,而另一人只能在藏宝阁中挑选一件旧物,由两人自行商量如何分配。
他话音刚落,楚世青想也不想便跪下行礼道:“请师父为师弟炼制。”
兰若歌不是狼崽儿。
可能他从前有狼的劲头,但那时是被环境所迫,这一与楚世青相处,野性就不知去了哪里。丁鸿眼见着他寄予厚望的狼崽儿变成了狗崽儿,觉得好没意思。
他们比唐淮意都差远了。
唐淮意才不会因为累了有人背一段、生病了有人送饭到房里而改变主意、对那个人真心实意地好。毕竟,他曾为他杀了那么多人,他都没感动呢。
他的心是铁打的么?铁石心肠的人真是叫人恨死了。可若他心是铁打的,又怎么会为一个女人停留?
越是想不透,越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世间最难释怀是“得不到”,他愈发想念那个人。
成为栖霞派古往今来第一位收两个徒弟的掌门,丁鸿也只好抽出空来耐着性子教导二人。可是教着教着,一看到两个徒弟其乐融融,尤其是看到小的那个对他师兄言听计从,他就兴致索然,拂尘一扫,将三人案前的书都合上,道:“今日不学了,随我出山。”
自从师父仙逝之后,丁鸿出栖霞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曾结交新的友人,但凡出岛,几乎皆是上无量去找李道无的。
他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去了也只是在丹阳殿里搬张椅子静坐半天。李道无深谙他的脾气,也不吱声,就对着他叹气。等他们一个坐够了、另一个叹够了,丁鸿就回去了,二人无需太多言语交谈。
反正,有些事即便想说一说、论一论,想找人评一评理,他也说不出口。
他常坐的那张椅子李道无原本是待客用的,后来见丁鸿每次去都低头到处找那一张来坐,便叫人收起来,等丁掌门来时再搬出来。丁鸿起先没有意识到,后来有一日李道无派人搬出椅子时他与它一照面,恍然记起,这张镂有四象的椅子正是他带李道无去雾名山的那一天坐过的。
那天他坐在丹阳殿里,朝李道无炫耀自己找到了想收为徒的人,甚至已想好了从什么术法开始着手教他,想好了过多少年他能有什么所成,想好了筹备什么法宝助他修行。
全是竹篮打水。
从栖霞到无量,可路过雾名山,也可不路过,丁鸿从来远远绕开。他不敢自那上空经过,不敢低头往下看,他怕他一看,就走不了了。
若到别人的地盘,他肯定不能这样阴恻恻地坐在大堂,将过往的风都冰住,但李道无什么也不问,二人的这一点默契使丁鸿能踏实地来丹阳峰散心。
某次,他上无量,恰遇上李道无在屋里团团转。一见他来,李道无脱口喊道:“丁鸿!”
丁鸿不明所以:“嗯?”
李道无抓耳挠腮,顿足道:“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丁鸿刚把两个徒弟赶到无量弟子堆里叫他们自己切磋,难得清静下来,什么也不想听。
“不当讲我也得讲了。”李道无性格随和,很少有这样强硬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记挂着那位徐大哥?”
丁鸿瞬间冷了脸。
“若是别人的事,我也未必这么有闲心去管,可是你……唉!”李道无上去一拍他面前的桌子,“他今日就要死了!你说怎么是好?”
唐淮意怎么可能死?
他是没有人能寻到踪迹的唐淮意,谁若对他不利就是自讨苦吃,何况这世间早已再无他的仇家,除了不能上天入地外他无所不能,怎么会死?丁鸿虽然想念,但从未想过他可能会……不在世上。
李道无又拍桌子:“你说怎么办啊!”
丁鸿问:“今日?”
李道无:“若我没算错的话……就今日!”
李道无倒是没有算错,只是算得不太准。丁鸿撇下徒弟孤身赴雾名山时,那里已是一片火海,曾经的芳草萋萋茂林深深尽数化为焦土。
山中唯一的河道几近干涸,河底淤泥和大大小小的圆石露出水面,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刀兵的伤口撕裂了他的前胸,这样的伤势对丁鸿来说不在话下,对普通人来说置人于死地绰绰有余。大片衣物被烈火烧为乌有,仅剩的部分沾了血紧贴在他身上,一并被火灼为黑炭。
丁鸿这一跪下,就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破败不堪的躯体如同满是裂痕的容器,已然无法留住将逝的灵魂,不顾这样做还有没有意义,他硬是将灵力传了过去,唤醒那人:“唐淮意。”
“当初我若跟你走了……我现在,不但活着,还和你在仙境……不食人间烟火吧。”也许是身体虚弱所致,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唐淮意说起话来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只可惜这温柔已是沙漏里最后的一丝细沙。落下,就再没有了。
那双凤眸渐渐失去了神采,干裂的口中喃喃低语,吐出弥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丁鸿,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大罗神仙在这里也救不了他。
可他问:我还来得及跟你走吗?
丁鸿将停止呼吸的人抱在怀中,贴他的脸在自己身上——
“来得及!”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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