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的这份羞辱,比之十年前的更让他感到羞辱和不堪,可他又能怎么办。
柳彦之祖上也算是清朝广市十三行颇有资产的行商,然而在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南京条约》规定开放五口通商,废止十三行独揽中国对外贸易的特权。从此,十三行遂日趋没落。祸不单行,在咸丰六年(1856),一场大火,把十三行付之一炬,多少行商损失惨重,柳家也在其中。世事变幻无常,曾经的广市十三行,见几家贫了又富,见几家富了又贫。
直到柳彦之出生,柳家的资产已经是缩得不能再缩了,他的父母也没有那个本事振兴祖业,能守着不亏损算是不错了,他家在惠福路上的那间“柳记钟表”铺子,与其说是铺子,还不如说是个不足两平米的小钟表档。
柳彦之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他是长兄,从小一有空就得在自家铺子帮忙,没学会商人的聪明势利,反倒跟一直教导他的外祖父是一个性子,他外祖父是前朝的秀才,重礼守节,清高不傲,他性子倒跟他外公像了个十足十。
在做了10年的钟表小掌柜兼修表师傅,柳彦之的清高也变得不尖锐了,作为讨生活底层市井小民,读书人的清高并不能让他填饱肚子,因此,他只能把清高藏起来,让自己变得像铜钱一样,外圆内方。他不惹麻烦,不出风头,不善于跟人争执。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不会狗急跳墙。
这样的人是那种安分守己,平庸不起眼的小市民,从未见过什么大人物,更不了解那些折磨人的手段,若一旦被位高权重的人抓住了弱点,哪里能挣扎得出来,除了妥协,他还能做些什么。
像柳彦之这样绝大多数普通人,其实都是现实生活中低到尘埃的沙粒,常态性地不受自我控制,随意一点风力就能吹得他们随风而去。尤其是在这样军阀割据,社会动荡的情况下,民国正处于由新旧社会的巨大的过渡拐点中,一个市井小市民想要跟大军阀作对。
除非你不想活了。
☆、第十章
叶元杰在听到柳彦之的话时,他就知道柳彦之的内心正在苦苦挣扎之中。
柳彦之在叶元杰光明正大给他挖的陷阱面前,一方面身为男人的自尊让他想要挣扎着出来,可另一方面现实却让他半只脚深深地扎在了里面。既然刚才的诱饵不能把他引进来,那么对付这种犟驴,叶元杰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陷阱里放一条绳子,让柳彦之认为即便自己落在了里面,也会有摆脱这个陷阱出去的希望。
叶元杰耸了耸肩,故作不在乎说道:“我也不是什么古板的家伙,认为你跟了我就得一辈子安安分分地待在我身边,只要我厌倦了你,你就随时都能离开,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安置费,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你以后真的会放我离开吗?”柳彦之弱弱地问。
叶元杰知道柳彦之这是开始犹豫不决,赶紧乘胜追击,“当然了,也许是半年之后,又或者是一个月之后,这得看情况。”
就如叶元杰所预料的那样,柳彦之果然答应了他。
可叶元杰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永远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下的。他现在精心算计的事,从一开始就已经埋下了一颗错误的种子,不管他日后怎么用心补救和浇溉,到最后必定会生成一个让他悔不当初、吞也吞不下的苦果。
以至于日后,叶元杰无数次后悔当初对柳彦之说出的那番威胁的话,按照当时那种情况,他若是不计回报出手帮柳彦之救他弟弟出狱,然后再好好地对他赔罪一番,自然是雪中送炭,甚至能让他对自己的印象大有改观,说不得还能得到他的感激。
而自己对他的那番小心思,日后凭借自己的魅力,再努力争取一下,说不得也能打动他。
可自己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对柳彦之的一番算计威胁,就直接让他对自己判了死刑。
后来叶元杰每每想起,忍不住暗骂自己一顿,明明自己好歹和政客奸商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成天和他们算计来算计去的,怎么难得遇到个让自己上心的人,居然要用这种手段把人算计在自己身边。
可对于当时位高权重的叶元杰来说,自己能够看上柳彦之,就已经认为是他的福气了,他又怎么会管一个底层小人物愿不愿意。按照他当时的行事手段,看上了,自然就要想方设法得到,他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而柳彦之为了救自己唯一的弟弟,不管他多那么不愿意,也必定会答应当他的小情人儿。
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后来他和柳彦之之间走到那么糟糕的一步,注定让他和柳彦之之间越走越远。
☆、第十一章
柳彦之只觉得自己仿佛睡得很沉很沉,还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去世多年的父母,还有许久不见的弟弟。
梦里,夕阳西下,暮霭沉沉,他们一家四口一同在广市的街头散步,周边是连片的瓦片房舍,他们说说笑笑的,走了很久,不知走到了何处。
突然间场景一换,阿爸阿妈、弟弟都忽然消失了,连着周围的瓦片房舍也一并不见了,徒留柳彦之一个人站在那里。柳彦之四处张望,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他大声喊叫,又没人应答,四周静悄悄的,仿佛静止了那般,也加深了他的彷徨与孤寂。
柳彦之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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