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允无法走出圻山,也无法避入深山。允资质极好,虽然性子温软,却天生和炽焰功法相合,乃是影门难得一遇的奇才。他三年前内功就到了第九重。到如今,一日之中,每隔两个时辰,他便要在寒泉里浸泡大半个时辰,以此来消磨掉体内将要沸腾的炽焰内息。
正因如此,寒泉一直都是门主独有的练功之处。正因如此,每一代的影都是在到达第九重之后便去往了帝王身边。这种不断置身于冰与火的处境实在是一种折磨。唯有达成火契成为影,才可以从这种折磨中解脱出来。
阿锦在墓室门外已经哭了起来。“我不听!门主……我宁肯你去天都,做天子的影卫,也好过跟那个蛮子走!”
墓室内传来低低的叹息声,“阿锦,火契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天子只能有一个影。你想过没有,我若去了天都,做了天子的影卫,那……天子现在的影卫,便会反噬而死。”
天子现在的影卫,是允之前的门主,阿锦是见过的。
门外静了片刻,似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些。“可是,可是那个蛮子并非天人遗族,怎可能达成火契?”天人遗族血脉特殊,只有皇族后人,才有可能与影卫达成火契,使之成为独一无二的附庸。
“你不用担心这个。”允继续慢慢的讲:“寒泉旁的墓室内,有积年的书卷,有竹简也有帛书,你需得一一读过。不要再偷懒了。影门的过往和许多事体,都记录其中,我无法一一细说,你总归要知道。”
门外阿锦又哭了起来,“不,我不要知道!”
“太子将要成年,你将来去往天都,应是会做太子的影。届时你可将近年所制的冰息丸都带去,你会用得到。冰息丸我放在东墙边的罐子里,现存了二百三十六颗。冰息丸是用寒泉水所制,竹简中亦有记载……”
阿锦一直在哭。允却缓缓的,温和的,不管不顾的说下去。他说的声音不大,也不似日间那般气息凝稳,到后来,更是说一阵停一停。终归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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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三更天,东殿的门被推开了。门轴发出刺耳的一声‘吱扭——’,惊醒了东倒西歪的一屋子人。弘瀚一跃而起,精神奕奕。
推门的是小姑娘阿锦。她眼睛肿得核桃一般,神情沮丧,耷拉着肩膀。“你随我来。”嗓子也是哑的。
她是对弘瀚说话,但其他人岂有不跟去的道理。
阿锦径直穿过他们所歇的破旧厅堂,打开了通往后面的门。
外面是一条白石正道,远远通向前方一个祭台。他们走上石道,才发现都是大块的汉白玉砌成。祭台有九层,上圆下方,厚重古朴,并无任何雕刻。和客殿的破败不同,这里竟然打扫的十分干净,石块之间也无杂草。
阿锦走到祭台边,挑着香火点起一盏一盏的铜灯。绕行一周,祭台周围便渐次亮了起来,八台火鸟展翅的铜灯,乃是八方来仪之象。众人这才发现,四周的散落着许多巨石,上刻着简略粗犷的壁画,依稀是上古青鸟现世的传说。
这一刻静穆无声,即便是最不在意礼仪的弘瀚,也不由得心中肃然。
他们等了大约半刻,驼背老仆举着蜡烛走来,随后他们看到了跟在老者之后的少年。
他和日间全然不同,深春时节,山里的夜间却冷的近乎结冰,他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麻衣,赤着足,无声地走在白石地面上。他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身后,还带着湿气,在麻衣上晕开潮湿的痕迹。
是了,这样一个传自上古的祭礼,必得焚香沐浴。
允走过那些火鸟铜灯,在盏盏火光的明暗之间穿行,清雅的面容便被一次次照亮。
弘瀚一直盯着他。看着少年纤瘦合度的身影,看他柔顺的黑发,苍白而平静的面容,看他赤足一步步走上白色的祭台,细细的脚踝有一种令人心折的脆弱。他心中一动,莫名的渴望起来,又觉得此时只应自己一人在此,不该这么多人围观。
允走到祭台顶端,微微抬手,向弘瀚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不可!”来自天都的礼官突然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失声道:“这乃是帝王之礼,凡夫俗子岂可亵渎?”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了悟,垂下双眸。
他便从祭台上走下,一直走到弘瀚面前,向他伸手,低声道:“请跟我来。”
弘瀚握住那只带着火鸟烙印的手,那手很凉,就像握着一块冰。
看到他们逐渐走入火光之外的黑暗,阿锦再次哭了。
他们在黎明前的山间穿行。
天仍未亮,但少年对圻山熟悉的就像自己的家。
他带着弘瀚沿着山涧一路向上,轻盈的跳过瀑布下的巨石。那月色下纱练般的水滴都未曾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沿着古藤攀上山崖,在悬崖间探出的松枝间借力,穿过岩壁中狭窄的缝隙。弘瀚并不长于轻功,但少年选择的路线似乎考虑到了这一点,并没有需要绝顶轻功之处。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一座峰顶的巨石之上。
眼前是黎明前苍茫的群山和大地,身后是重重雪峰,淡淡的薄云迷雾般自身侧滑过,山风空旷,松涛阵阵。他们静立了片刻,同时长舒一口气。
“这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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