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宇扶他坐稳,连声唤道:“哥,哥,做噩梦了?”关宏峰的目光在他脸上聚焦,短短瞬间又恢复先时波澜不惊的模样,若不是胸膛下那颗心脏还诚实地在这静夜里腾腾撞击着,关宏宇几乎要以为做梦的人是他自己。关宏峰深吸口气,回答他的语气低沉而沙哑:“没事儿,睡吧。”关宏宇看着他哥缓过神来,打量没有什么不妥,也稍稍放心躺下。
然而这话没过多久,关宏宇就再次被急喘惊醒。这下他不敢再睡了,干脆掐表数着,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身边的人始终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徘徊,每次堪堪入睡时,都会被一个激灵惊醒,半响无法平静。傍天亮的时候,关宏峰起身换下汗湿的上衣,悄声去卫生间冲洗,然后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直到天色彻底大亮。关宏宇突然意识到,事情恐怕大了。
第二日关宏宇照旧以被高亚楠赶出家门为由赖着不走,关宏峰拿他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住,但无论说什么也不肯与他同睡。关宏宇没忍心再占他哥的小床,自觉卷铺盖睡客厅去了,不过没起任何作用。接连三天,关宏峰无不是数次在梦中惊醒:有时他会一声不吭地剧烈喘息;有时他会惊呼伍玲玲、刘长永,乃至周巡的名字;有时他甚至会叹息地唤着老虎,那条他养过的肺鱼,然后陷入艰难的呼吸,仿佛他自己才是那条坚强又脆弱生命。
还有次他在梦中连续叫着“宏宇”,声音全是抖的,像打碎温度计撒开的颤巍巍的水银。关宏宇看不下去,掰着那人的肩膀唤他醒来,关宏峰睁开眼,神智还没有恢复清醒,空洞的瞳孔里除了灯光只有与他同样的倒影。关宏宇突然惊觉,关宏峰的神情,竟然像极了那日天台上被他揪着领子抵在栏杆上的样子——那时他也什么都不解释,就同现在一样。
此时距离2.13案结束已经过去半年多,他们都从那场风波是非里走了出来,连身经丧父之痛的周疏桐也不例外。可是关宏峰却走不出来了,他整夜整夜地陷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噩梦里,如同一脚踏进沼泽的旅人,只能在挣扎中越陷越深。但他不想打搅任何人的生活,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知晓,无论是陪他走过十五年的周巡,还是自己这个同卵而来的亲弟弟,就像那时面对阴谋,他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关宏宇想这可真是他亲哥,自己可真是个棒槌。
第四天晚上,关宏峰照例在两人躺下不久后,起身翻找药片吃,关宏宇不声不响地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腕。关宏峰手一松,白色药片儿串珠似的往下掉,然后他叹了口气,蹲下身一粒粒缓慢地捡拾起来。关宏宇看着灯光下蜷曲的身影,只觉心里酸得要命:高亚楠告诉过他,那是镇静安眠类的药物,应避免长期使用,更不能过量服用,关宏峰拿它当吃糖豆似的,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他这个亲弟弟竟然也真能浑然不知。
关宏宇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委屈,突然就想倒豆子似的往外吐。他蹲下来看着自己的镜像,说:“哥,我都知道了。你听我的,不能这样,咱去看医生吧。”关宏峰停下来,好像要确认刚听到的话:“看医生?”关宏宇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关宏峰肯定是去看过的,不然开不出这样的处方药,可是显然无用。那他又还能看什么医生。2.13案主谋至今仍然在逃,案情尚在保密范围内,他心里那么多事儿,却哪样都不能拿出来对任何人说。
关宏峰向来是个自持的人,哪怕到这种时候,只要还有稍许神智,就还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存在。关宏宇不错眼地盯着,恍惚有种将被抛弃的惶恐。于是他紧握住对方肩膀,急切地表白:“哥,我说过,我不会抛下你不管。”关宏峰也看着他,慢慢回握过去,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明白,可不代表能放得下,就好像在意,也不是都会被说出来。
那天晚上,兄弟俩面对面躺着,一夜无眠也无话。天亮的时候,关宏峰叹口气劝他:“宏宇,你跟我在这儿耗着有什么意思,回去吧,亚楠和小饕餮还都在家等着你呢!”关宏宇半句话没说,穿好衣服出门,便直奔着长丰的支队长办公室打上门去了。既然周巡挑起这个头来,那么他也该有权力知情,关宏宇不想管那么多。他只知道关宏峰现在就像个暴雨下不断加固却又岌岌可危的堤坝,溃堤只会是早晚的事情。
第4章 (四)
关宏宇看周巡多少有点不讲道理的不顺眼。按说周巡为兄弟俩洗雪冤情出过大力,他本人又不是什么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的主儿,自然没少报屈。可到头来也就换得关家小爷多瞟他两眼,撂下句:“谁叫你当初手狠心脏地算计我和我哥,还不让人有心理阴影了?”周巡差点儿没跳起来摔桌,谁不知道,就是全天下都有心理阴影,也轮不到他关宏宇自己说这句话。后来周巡算是看明白了,这关宏宇根本就是和他哥一德性,死傲娇。
或许是骨子里都带着点儿好勇斗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关宏宇跟周巡其实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虽然关宏宇本人打死都不认可,但有时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周巡的办事能力确实没得挑,完全没注意这话又变相夸了他亲哥。就在他打上长丰支队长办公室大门的当天傍晚,周巡找来说:“小关,我联系了个心理学专家,行业顶尖儿,这两天正好在津港给市局做危机干预,自己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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