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峰再度坐进审讯室的时候,距离上次谈话结束并没有过去太久。周舒桐抱着纸笔进来,被关宏峰冷冽的目光定在原地,没等解释,就听他缓下声说:“你先出去,这回不用做笔录。”周舒桐乖乖应声,关宏峰等她关上铁门,重新转头看着对面约束椅上的人,半句话不说话,先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施广陵到底坐不住了,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关宏峰戴着黑皮手套的十指交叠,敲打着不知名的节奏:“笑聪明人也有漏算的地方。”施广陵眉头无意识地小幅抽动两下,关宏峰清楚地看进眼里,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自然相信你说得出做得到,也同他们讲过。但你想过没有,我已经不是警局的人了,我说的话不管用,最后结果好坏也算不到我头上。可不管顾局或者周巡,他们还是要保那身官衣的,既然不知道你究竟要干什么,那无非就是互相死靠下去——”
说着声音沉滞,故意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直拖得施广陵喉结滚动,才又接着拿那慢条斯理的语调说道:“反正你这个主谋跑不了,真出了事故便说是同伙蓄意报复,回头破了案子,好歹也算个交代。可若应了你,那就是实打实放走到手嫌犯的饭桶,还要不要在系统里混了?”施广陵沉着脸看他,半响仰身笑了:“吓唬我呢,谁不知道你关宏峰呐!辞职了都不忘帮着长丰支队把我抓回来,明知道津港将陷入混乱,你会就这么看着?”
关宏峰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脸色在暗处难看得骇人。他盯着施广陵,目光深沉似吞人的泥沼,却分明笑着反问:“我为了脱罪,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陷害,你说呢?”对面没有回应,满室听得排风扇嗡嗡的噪鸣。关宏峰出审讯室时,周巡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见他脸色不好,只道是连日来太过操劳,身体吃不消了,于是急忙迎上去。没等开口却听那人声音低沉道:“新庄水电站,怀疑有□□,嫌犯是内部人,驻守武警的可能最大。”
新庄水电站是津港周边最大的水利工程,兼具防洪和向津港提供电力的双重功能。现在是枯水期,违规开闭闸短时间内还不会出太大问题,但如果施广陵直接破坏机组造成全市大面积停电或者电路火灾,那还真像他说的,谁都担不起。现在早不是解放前的光景,断电对一家一户还好说,但放到全市,监控失效、机关瘫痪、监狱骚乱、商业停摆、医疗设备死机、生鲜食品腐败……所有问题都会接踵而至,到时候将是场全津港范围的混乱。
周巡只觉背后凉飕飕的,脑子一懵脱口便问:“撂了?”转念也明白施广陵这老狐狸绝无可能松口,定是关宏峰从其反应中判断得来,立时便改口道,“有多大把握?”关宏峰转头看着他,神情又恢复以往平淡模样:“八成,得有个人进去摸摸底儿。”周巡点头,关宏峰的意思他清楚,在没有明确具体嫌犯前,警方大张旗鼓地过去搜查,无异于亲手引爆这颗□□,要好是派几个排爆特警,先把这悬在头顶的这把刀拆了,再慢慢算账。
周巡正想说这好办,转眼却见关宏峰神色不霁,心里无端动了下,瞬间就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既然灭门案后,关宏峰能将支队所有人的背景信息教给关宏宇背熟,不露半点儿破绽,那么施广陵也就同样能把必要的材料交给他的同伙。如果他们真要在水电站搞场爆炸,只怕津港所有排爆特警都会被第一眼认出来,长丰支队里他和周巡更不用说,连小汪都未必保险——必须尽可能找个足够有迷惑性的生人,将风险降到最低。
周巡的视线从关宏峰脸上挪开,落在周舒桐身上。关宏峰也在看着她,不得不说,周舒桐确实是目前长丰支队最好的选择:她进队不过一年,对施广陵和其他区队而言还是生面孔,又是外勤少有的女性,不易对方引起警觉,如果扮做实习记者,以采访名义走访整个厂区,确定□□藏匿地点后,再通知特警潜入拆弹,至少从方案上看最合适不过。
然而太危险了。抓捕王辉那次,他们就曾亲眼看着周舒桐意识不清地被吊在屋里,如今刘长永走了也才不久,这话让人怎么说得出口。关宏峰抬手拍拍周巡肩膀,转过身严肃地看着周舒桐,连名带姓地喊她。关宏峰说:“施广陵要炸水电站,同伙很可能就在驻守武警中,我需要一个人去摸清□□位置,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说着顿了顿,声音迟缓而清晰,“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任务会有生命危险,你可以拒绝,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周舒桐终于明白过来,她抬头望着关宏峰,眼里写满坚定:“关老师,我是警察,我能行!”关宏峰注视着她,似乎想从那眼底找到怯懦,却只看见大片清澈。他叹了口气,转身向周巡道:“你做好行动准备,联系下水电站的领导,请一队特警支援,必须保证小周和站内职工的安全。另外再找个排爆专家,先给她讲讲要点。”抬手看眼时间,又补充道,“图纸和人事材料我自己去顾局那儿拿,待会儿直接去水电站外找你们,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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