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眉色极浅,弯弯一抹,像云笼雾罩的远山;眼睛也很精致很干净,没有沾上半点刻意穿凿出来的味道。他没有束发,只是拿一条薄纱随意挽了一下;头发很干净,发质也很好,根根分明,很流畅很舒服地垂下来,只有一缕绕到了衣领里面,骚着雪白干净像美玉一样的脖颈。他的衣服也和脖颈一样,雪白而柔软,被绯红的灯影染上了一点人间的颜色。
丁朗月看到那人笑了一下,问:“你愿不愿意加入本门,成为我门弟子?”
好一个清雅俊逸的人物,却似乎不知礼数套话为何物,劈头盖脸竟然是这么一句。
丁朗月却是眼睛一亮,他很欣赏这样直率之人,嘴上却说:“你是谁?怕是不认识我吧?怎么上来就请我加入门派?”
却见那人依旧笑嘻嘻的,点点头:“我是西南第一大宗门广岚宗的长老管明光,见你资质上乘,姿容俊逸,实在很是适合当我派弟子,就来问问你愿不愿意。”话虽如此说,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实际却满满是一种“你不来我派就浪费了”的骄傲。
丁朗月顿时哭笑不得。他忽然想到了那只老鬼。要不是明界幽界之分,说不定他们两个也能这样说话。
管明光见丁朗月不肯回复,却又靠过来殷切劝导起来:“看你被那天罡电气劈成那样,却只是拿修为硬抗,是在宗门里混得不好吧?法器灵药是不是不够?我广岚宗人少物多,你这样的良材美质若肯转投我派,那些东西必不会少了你的。”
丁朗月顿了一下,然后直看着管明光的眼睛:“你若只说欣赏我,我便跟你去了也无妨。然而看来你并没有那样的自信,或者,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管明光楞了一下。
丁朗月继续说:“我这个人直来直去,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废话连篇的人。多谢你之前的照顾,以后我会还你的。”说罢,他揭开锦被,又旁若无人地系好衣服,一阵风地走了。
丁朗月真就这么简单地走了,管明光被那“拐弯抹角、废话连篇”八个字砸晕,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他从一介凡人一路挣扎到渡劫成仙的边缘,自以为已经能随心而动、潇洒之极,却竟然从未见过活得像丁朗月这般恣肆之人。倏然而来,忽然而去,毫无顾忌。自己以为挽救了他,他只当自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然而这一次相遇,于丁朗月只有一天,于管明光却是数十倍。
管明光不甘心。他想,我不能就这样算了。
两天后,管明光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金丹期巅峰,一步一步爬过阳玄派山门下的万阶天梯,来到了阳玄派门口。
第二章
阳玄派的万层天梯不算长,对于进入了金丹境界的修士来说更是不足一提。但茫茫石阶前后相延,不用遁法慢慢行走的话,一眼望去倒也颇有一种绝望之感,在锻冶心境之上倒是颇为不错,自荐来阳玄派的弟子,历年来都只有两三成能够走完。
管明光就这样大大方方走上来了。他将自身的功法波动稍加掩饰,便无人分辨出他修炼的是广岚宗的功法,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散修客。
像阳玄派这样的大宗门,元婴和金丹期的修士多如烟尘,要在其中找到丁朗月并不容易。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丁朗月主动来找自己。他一入山门,就四处打听阳玄派比较不错的金丹期、元婴期修士名号,然后一个个上门挑战。
这种浮夸的行径果然引起了低阶修士的议论,不到十日,门内但凡是好战的弟子,个个都想会一会这个打着加入门派号令来上门踢馆的金丹散修“管问月”。
管问月——管明光上叩山门,问的自然是丁朗月在何处。
几日下来,应战的金丹弟子不少,全都败下阵来;而元婴修士,则没有一个应战。他们想,对阵一个金丹散修,赢了也不过是被说一句境界压制,输了则是无地自容的事情。这样僵持下去,十六日后,管问月尽败阳玄派门下金丹高手。而丁朗月,则仍然毫无出现的意思。
又过了五日,管明光枯坐在邀剑坪,无人应战。灼热的日光烫着邀剑坪地面上的数千道或浅或深的剑痕,张牙舞爪,夸耀着这个大宗门的历史。管明光看了许久的剑痕,一道道摸过去,细细体会每一道的力度、气质,甚至挥剑人那一瞬的悲喜。
“你这样,倒不像一个金丹修士。”管明光抬起头,看到一个面容清俊、气质如利剑一般的青年人站在边上对自己说话。那人的影子挡住了日光。
“那你觉得金丹修士应该是怎么样的?”
“为一道剑痕而喜,为一道剑痕而悲,这样的人,不是修为太低,就是修为太高。金丹、元婴那等境界的人,只看得到自己。”那青年人穿着姜黄色的布袍,通身上下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有一条胭脂色的衣带柔软地系在腰间。他有冰雪一样的脸色和皮肤,在烈日模糊了的景色中呼之欲出。
管明光摇摇头:“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元婴修士,他比我看得更清。”他盯着那个青年人,继续说:“你看人很准,那你认识他吗?他的名字,叫丁朗月。”
“我认识他,”青年人缓缓地说,“不过他不认识我。你我两个,是一样的人。”
管明光站起来,皱着眉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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