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地犹如一张血盆大口,旁人至此应该退,纵使是半年前的乐逾,没经历过金莲法象、红尘之象,他也会退。但这六个月来,他得两位宗师倾囊相授,修为一日千里。初见金莲之象时,他以“神鹰”“神靡”都不能破金莲之象,唯有顿悟出“文殊”,才能破象而出。在剑花小筑外遇沈淮海,领略乱花红尘之象时,也唯有仍用“文殊”。“文殊”虽也是他所创,却是经过两位宗师点拨,不能视作他一人创出的招式。
只要还能支撑,见真章以前,他就不会出“文殊”。尸山血海,他以“神龙”抵挡。颀颀光芒大盛,涨出数丈,他双目之中映照剑光,“神龙”这一剑出,剑光宛如蛟龙入血海,翻滚挣动,将这晦暗不明的血狱挣破,颀颀长鸣如龙吟。
舒效尹袖中纤纤微动,名剑相知,更何况纤纤与颀颀本就渊源深厚。第一招金莲幻象,第二招茫茫红尘,第三招血池尸狱。三招已过,不必相让。只听“叮”的一声,纤纤剑弹出鞘。
乐逾胸中一阵刺痛,他上一次见纤纤出鞘就是十六岁时被母亲打落海中。此后再不曾见母亲用过纤纤,只见母亲抚剑沉思。如今才知她当年反复沉思的是什么事。
旧日纤纤在母亲手中,剑锋上的光如月色,出剑时如裁剪素帛,割裂白绢。纤纤是一柄女子之剑,较颀颀短窄,较世间大多数男子的佩剑短窄,轻灵锋利,可藏于女子春衫薄袖之内。如舒效尹一般的高大的男子使来应当怪异,可舒效尹驱使纤纤却如行云流水。
不是他握住短剑,舞剑若行云流水,而是短剑为他御使,环绕他身侧如行云流水!舒效尹念道:“天地解兮六合开——”
纤纤划开他先前所造就的天地,那天地本是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此刻一苍一黄二气又混为一体,在他身外环绕,越流越快,那分明是他的宗师之气!
这是他一手所造天地,在这天地之中,乐逾连接近他都做不到!苍黄二气暴涨,乐逾也被两股气击中,推出数十丈,颀颀几欲脱手而出。伪宗师与宗师都有“气”护体,在双方之气相弹时,就在顷刻之间,宗师之气已经震伤乐逾肺腑。
他却不退,猛力以颀颀刺入地上,双掌交叠握住剑柄稳住身形,入地一尺的颀颀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他不退半分,反而在这宗师之气的压制下,一步半步,一分半分向前。
宗师之气涌动,三十丈内如一个漩涡,巨力将人向外推。砂砾在这气流中如刀一般,乐逾发带早已被这飓风割断,黑白交杂的头发散开,衣袂扬起,功力已运至极致,每一步都是对地面重击,山岳震颤,留下深有数寸的足印。
他每近一寸,五脏六腑就痛苦一分,却不曾皱一次眉。舒效尹在空中俯视他艰难近前,不再留手,也不再多看他,抬眼念道:“星辰陨兮日月颓——”
日月自舒效尹袖中生出,高不到他肩膀,在他左右侧黯淡对映。天上苍黄二气流转,舒效尹身在其中,广袖当风,宛若神人。他的身影大如真正的日月,而日月上浮,只如他的双目。与他相比,日月黯淡无光,天空中层云上隐隐出现成百上千细碎阴影,只听呼啸之声由远转近,那成百上千阴影竟是巨大陨石如雨一般自天外坠落,满天繁星都坠下。陨石在高空大如轮,大如船,大如屋舍,大如高楼殿宇。巨响如雷声起伏,轰鸣不断,无休无止。
颀颀斩碎飞来的陨石,剑上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痕,握剑的手虎口崩裂,人却已踏石跃岩,来到舒效尹正下方。一道银光闪耀,那光如白鱼鳞,纤纤剑柄浮在舒效尹掌心。舒效尹明知乐逾既然拼命到与他只有二十丈距离之处,必然有一剑只能在二十丈内施展。他有心一观这一剑,对天独吟道:“我腾而上将何怀——”广袖上扬,一道白光抛出,如一尾白鱼跃出水,刺破流转不止的苍黄二气,向乐逾逼去!
纤纤宽不足三指,可自舒效尹手中抛出,犹如一柄宽百丈的巨剑!飞过之处,其下百丈地面显出深壑,立即化成悬崖,两侧不断向中间深渊陷去,那一道深渊直指乐逾裂去,眼看乐逾就要失去立足之地!
就在此时,乐逾扬眉一笑,陡然出剑。他好似不在宗师之气的万钧重压下,没有五脏六腑隐隐作痛的内伤,犹如在鲸鲵堂外松石园中乍听松针落地,展臂出剑,要将如针的松叶从针芯割成两半。这一剑至轻松也至决绝,不留后路,任脚下大地裂陷,任万劫不复,他只出剑。
这一剑曾令宗师动摇,曾令金莲开谢,曾令红尘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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