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见惯生死的人才可能有的态度,夏天无声感慨道,医院有时候,还真是个让人不得不豁达看开的地方。
李亚男长叹:“可不是嘛,本来就有高血压,肝功能也不好,这不马上还有一个月要退休,聚餐也多了,喝得就更多了。”
医生了然地笑笑:“都这样,回去必须戒烟酒了,一点都不能再沾。咱都是同行,这点你应该也清楚。刚才打开来一看,那血管脆得都跟塑料似的了,喝大酒的十个有八个最后都是脑出血,不过问题不大,以后戒了就好,肝功也能慢慢恢复。”
“今晚能留人陪护么?”高建峰神游天外归来,接口问。
“icu不能留人,放心,有专人照看。别陪了,你们也没有人家专业,”医生说,“真有什么问题你也看不出来,一会儿穿上无菌服进去看一眼,别待时间太长,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是看一眼,差不多也就十分钟,可就是这十分钟,已足够给没见过“市面”的人带来强烈的震撼。
怎么形容呢,或许该把人的大脑比作电脑的中央处理器,cpu一旦出问题,整个系统必然要瘫痪。老高此刻身上能插的管子几乎全插满,不仅如此,夏天隔着玻璃看,也觉得病床上的人有些陌生感,曾经红润的面色消失不见了,变得惨淡而无生气,一旁的高志远扶着李亚男,而高建峰的手在病床上轻轻撑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亲眼看着父亲这个样子,高建峰内心受到的冲击不小,事后过了好久,他有一次对夏天说起:“一直说他身体好,可这些年每回见他,我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在衰老。曾经那么强的一个人,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打不败他,结果突然一下,就这么倒了。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很空,整个腔子里都是空荡荡的。”
夏天彼时抱着他,想起了那次他疑似感染非典时的情形,心头忽地一悸,终于也有了那么点感同身受般的体会。
之后四个人白天轮番去照看,只可惜老高没那么幸运,第三天的时候,他再度出血,这一次的部位是在右脑。高建峰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二度推进手术室,虽说有惊无险,但人又经历了一次创伤,头上再添了根引流管,不久又因为积压痰液过多,不得不切开气管做引流。饶是李亚男这个外科大主任都禁不住惆怅得连连叹气,眼含泪光地心疼起老伴这回糟了大罪。
能抢救下来是万幸,也是胜利,高克艰从icu转出来时,高建峰请了专门的陪护,晚上也会留下来陪床,他不让夏天陪着,却被夏天三言两语给怼了回去。
“别妨碍我尽孝,多好的机会,回头你爸一睁眼就能看见我,肯定对我印象大为改观。”
高建峰当然知道夏天是心疼自己,苦中作乐地笑笑,对这家伙的要求彻底没脾气了。
就这么折腾着,直到高克艰能吃喝,慢慢下床开始复健,已过去有三个多月。老高瘦了五十斤,整个人形销骨立,躺在床上伸出手来看着,还会含糊不清地开自己的玩笑:“哼,这都成了纤纤十指了。”
李亚男也笑,直问他:“以后还喝酒么?”
高克艰心里有数,哼哼两嗓子,假装听不见。
自此后,老高算是又解锁了新技能,但凡想听的他就答应一句,但凡不喜欢听的,他就直接装听不见。
正当一家子人吐槽他是老而弥坚巨滑的时候,出血的后遗症却逐渐显现——老高的记忆开始出现错乱,也就是所谓的断片。那些越久远的的事,他反倒记得越清楚,可刚刚发生的却能转脸就忘。好比他记得夏天是谁,但记忆却停摆在他是儿子的高中同学、好朋友上头,对于夏天的另一重身份,仿佛已毫无概念。
随着这类断片发生的次数越多,令高志远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惊慌,夏天为此专门请教了神外科专家,原来老高第二次出血的位置覆盖了右额叶,这个区域主管记忆和情感,因为血块的压迫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换句话说是不可逆的,老高后半生恐怕一直都会处于这种状态,未来还可能会出现脑萎缩。
有过前头数度惊险的铺垫,要接受这一后遗症也就没那么困难了,何况世间事福兮祸兮,因为记忆出了毛病,老高便彻底忘了自己到日子该退休的事。没有半点不甘愤慨,人也变得异常乖顺随和。行动如常以后,在这一年的冬天,他由家人陪伴着回到了西京。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休假养病,再一问年龄,居然说自己只有五十六岁,听得大伙一阵笑叹,可谁都没有说破。
眼看着就快过年,李亚男每天张罗着给老高补身子,高建峰忙完公司的事会准点回家,一直待到老高九点钟上床睡觉,他再赶回自家小窝,天天乐此不疲,没有丝毫倦怠。
夏天明白,这时候该劝他搬回去,不过高建峰不提,大抵也是因为照顾夏天的想法,毕竟老高忘归忘,但带着夏天直接住进家还是显得有点诡异,眼下这节骨眼上,高建峰当然不可能再去刺激老爸,而这件事,也就变成了一个死结,他只好两头跑着,来回折腾。
人尚未到中年,上虽有老,下却没小,到底算不得太悲催,夏天心疼之余有时候也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领养孩子的事提上日程。
然而,不大不小的事又突兀地找上了门,他那久未露面的“父亲”夏山河,忽然带着丁小霞来西京治病,夏山河本人还不请自来地直接找到了夏天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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