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没说话,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卫庄。
卫庄清楚地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好像全天下都在里面一样,他的手指猛地收紧,逼得盖聂皱起眉头,牙齿轻轻咬着。
“像一个奴隶一样被捆绑、被鞭挞、被示众,师哥,你可曾后悔过离开野王那间囚室?”
“……我没有。”这是盖聂今天对卫庄说的第一句话。
卫庄猛地弯下腰,鼻尖几乎碰触到了盖聂的鼻尖:“那么,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你违抗军令,必死无疑,我却在那个蠢货开口之前,宣布你胜了。”
盖聂没有否认,他当然知道日间卫庄的引导。
卫庄任由自己的阴影笼罩住对方被束缚的身体,他慢慢说:“那么,你这条命,也是欠着我的一个情了?”
卫庄看着沉默的男人,目光晦涩。
盖聂欠了他很多东西,族人的性命,还有曾经的信任,甚至还有一个强大的卫国。虽然这也许不是他的错。
“你忘记了吗?当年在鬼谷许下的誓言?”
盖聂晃了晃头想摆脱下颚受制的局面,却发现徒劳无功,他的动作让卫庄加大了力度,几乎将他的下颌骨捏碎了。他下意识地挣动起来,带动木架轻微颤动着。
卫庄低声笑起来,看他如同困兽。
背部的痉挛让盖聂每一次发力都如同饱受酷刑,他的力气流失得厉害,刚刚清醒过来的力气已经耗尽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师哥。“卫庄看着他挣扎,又看着他失败:“你既然放弃了一切,就只能等着堕入尘埃。“
盖聂的声音有点不稳:“小庄,并不是什么希望都没有。”
卫庄冷笑:“想不到,你还是这样愚蠢。”
盖聂抬起头看着他:“小庄,你也没有放弃,不然你不会来这里。”
卫庄盯着他,神色晦暗不明:“你似乎以为很了解我?”他的语气微微上扬,带着一点讽刺一点嘲弄,说不清的感觉。
盖聂动了动,再次徒劳无功,他越来越喘。
风吹起来,带动了卫庄长长的头发,好像银色的流鍊在风中飘荡。他的目光停留在对方喘息时微微翕开嘴唇,还有里面起伏着的暗红的舌。
卫庄忽然闭上眼睛,他松开盖聂的下巴,看着他失去支撑重重地垂下头去,好像死了一样:“你还是不懂……”
他望着天空,轻声细语:“这里和卫国的冷宫一样冷。”
盖聂没有动。
卫庄低头看着他:“师哥,你撑得下去吗?”
第 22 章
曝晒、骤冷、霜降、朔风。
再是坚强的人也终究不过血肉之躯,盖聂在第二日近黄昏时已经神志模糊。他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天亮,这是受刑的最后一天。他想到了很多事,很多人,这些人大多数已经死去,活着的,必须要与他刀剑相向才能求得新主信任。
整个晚上,他的心似乎都冻得裂开,身上的伤口早已没有知觉,像是被冰冻住了血肉一样。
意识消逝,盖聂心中唯想,若身死今日,最遗憾的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或许前一日死在戎狄营帐也不会比现在更加不甘。
……
“……”
剧烈的疼痛,仿佛脊骨裂开一样的尖锐剧痛,盖聂花了一刻才慢慢醒悟自己撑过来还没死这个事实。他的眼皮很沉重,重得撑不开那微弱的重量。喉咙很干渴,得益于此,他没有在神志混乱的时候痛苦呻|吟。
“你醒了?”
这个声音明明很近,在盖聂的耳朵里听起来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布帘,很想当年在卫国宫殿里,他和小小的师弟躲在帘幕后面,听着王的寝宫里传来的奇怪声音。
后来怎么样了呢?他那是只是懵懵懂懂,但比他大一岁的师弟目光中几乎要喷出噬人的□□。
发生了什么事呢?他刻意去忘记,但是现在那一幕无比清晰地在脑子里回放,在所有的声音停歇之后,他看见侯夫人跌跌撞撞地从卫王寝宫跑出去。
侯夫人,是小庄的生母。
啊,头开始痛起来,停不下来。
一只手粗暴地掀过他的肩膀,迫使他抬起半个身子,也不管这样的动作会不会让他刚刚包扎的伤口崩裂开来。
然后,一杯水抵在唇边。
盖聂张了张嘴,用尽力气想要去饮那杯中的水。但长久的剧痛让他虚脱,清凉的水刚刚才滑入喉管就刺激地他剧烈咳嗽,所有的水都被咳出去,还弄翻了杯子,弄湿了身下的毛皮垫子。
“你真没用……”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失望的发泄。
“刚刚真应该给你□□,就像生出你的那个男人一样,看着你这我面前喝下去。”
撰着他的手忽然松开了,盖聂重新倒下,他因为背上的伤口包扎,整个人侧趴在毛皮之上,狼狈得喘息着。
光影离开了,盖聂努力想去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背影,然后他听见水从陶罐里再度倒出的声音,然后一个影子再度笼罩住自己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光。
这一次,那只手攫住了他的下颚,逼着他抬头。
在阴影里,他看见对方抬起手,自己喝下一口陶碗里的水,然后朝他俯下身——
嘴唇碰撞在一起的感觉让两个人都陌生,盖聂的反应很迟钝。他虚脱干渴了太长时间,求生的渴望让他无法思考很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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