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浪回了句,他连可乐瓶都烧不出来。付应不明白了,姜瓷洲做的一件玻璃摆件就能卖出六位数,他烧可乐瓶干吗?程浪也不明白,可乐瓶能拿来装可乐,那摆件不就是盯着看的东西吗,能值六位数?付应笑笑,谁说玻璃摆件不能装东西的呢,里头装的可是姜瓷洲的灵魂。程浪咂舌,眼珠一滚,起身又往大门口跑去。那五只木箱子全都搬进了储藏室后,付应喊姜瓷洲来检查检查,姜瓷洲督工似的背着手在工房里绕圈,看看这个男的怎么封口,看看那个女孩儿在做什么花纹,对付应只敷衍地摆了摆手。
付应嘀咕着找来把剪刀,剪开了木箱上的捆线,大声和姜瓷洲喊话,他老人家尽管巡视,他这个倒贴助理帮他核对数目。
程浪开了灯,储藏室一下明亮起来了,那木箱里堆着的玻璃摆件也都明亮了起来。这些玻璃品尺寸都不大,有像花的,有像动物,程浪拿起一只像是猫的摆件看了看,这只猫的脸太尖了,反而有些像老鼠,胡须也做得很粗糙,付应在一旁解释,这是姜瓷洲小时候做的东西。这五只箱子里都是,之前一直堆在这间储藏室里。程浪扫了眼储藏室,灯光下,他一眼就望见了远处的一片血红色,程浪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付应见状,纵声大笑,拽着程浪过去,靠近了那片血红色,抓着他的手就按在了那血红色上。程浪鼓着眼睛才要发作,手指一凉,他更吃惊了,原来这是片红色的玻璃,不知为何做成了这样的形状,好似一片浓稠的血泊,边缘不断向外扩张,流淌着。
付应感慨,之前老宅大火,火源就在这间储藏室里,火扑灭了,这块玻璃还和新的似的,当时把消防员和警察都吓得不轻。
姜瓷洲的父母就是在那场大火里过世的。
储藏室一边紧贴着那两只高温熔炉,又没有窗,程浪和付应待了会儿就都待不住了,关了灯去了外头。工房里也是热烘烘的,两人逃到院子里才算凉快了些。四个来面试的青年人已经做完了各自的玻璃瓶,程浪站在院子里往东屋看,姜瓷洲手里握着把锤子,走向了四只在地上一字排开,造型各异的玻璃瓶,他草草扫了一遍,挑了只细颈的玻璃瓶出来。烧出这只瓶子的是个叫娄轩的在校大学生,人高马大,单眼皮,肤色偏黑,长得颇有男子气概,烧玻璃烧得红光满面,汗如雨下,他和姜瓷洲简单介绍了下创作理念和流程,他追求简洁,热衷挑战,这次这只玻璃瓶塑形全靠夹钳完成,那四条棱边烧得笔直。
姜瓷洲点了点头,拿起锤子敲碎了娄轩的瓶子,接着,他把剩下那三只瓶子也都敲碎了。
程浪忍不住替这四个人叫屈,忙前忙后大汗淋漓烧出来的瓶子就这么被敲碎了,付应笑他说胡话,高温下烧成的玻璃作品,在常温下等待它们的结果就只有变成碎片。程浪挠了挠鼻子,付应又来打听他的背景,真不知姜瓷洲是从哪儿找来他这么个对玻璃浑然不了解的帮手的。
东屋里,姜瓷洲将作品集交还给众人,交待娄轩,从下月开始,他每周周末来工房帮忙。
日头偏西,各项琐事尘埃落定,付应把大家都喊到了院子里,他请大家吃晚饭,算是给姜瓷洲接风。由他开车带路,请了那两位电工师傅一道,众人去了宣城市新开发的科技区的一家粤菜馆吃海鲜。
付应是餐馆的熟客,一个年轻的大堂经理过来给他们点菜,还送了不少小吃点心。姜瓷洲依旧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凉菜的山药就再没把筷子举起来过,一盘避风塘炒蟹上桌,姜瓷洲出去抽烟,回来的时候,付应正给大家发自己的书法大作,他随身带了便携式的毛笔墨水,问大堂经理要了一叠复印纸,一口气写下了在场所有人的名字。他喝得有些多了,嗓门特别大,一个个地喊名字,一个个地发名字,别人不过去拿他还要发脾气,喊到了程浪的名字,程浪过去,付应打着酒嗝塞给他一张纸,程浪瞅瞅那张纸,上头是两个潦草的大字,他正要收起纸,他边上恰站着娄轩,娄轩笑了笑,提醒他拿错了,他收起来的那张纸上写的是“娄轩”。
程浪的脸不知怎么发起了烧,把娄轩的名字还了过去,付应再在那里大吼大叫程浪的名字他只管吃菜,看也不看,还是姜瓷洲去给他把写有他名字的纸给拿了过来。
吃完晚饭,付应要找姜瓷洲喝茶醒酒,姜瓷洲拒绝了,他也不着急回家,辞别了其余人,和程浪在马路上散步。程浪问他要去哪里,他只道随便走走,他问程浪要看付应的毛笔字,付应嫌他的名字有三个字,每个字比划都太麻烦,没给他写。程浪把纸给了姜瓷洲,低头踢了脚地砖缝里钻出来的杂草。
程度的程,海浪的浪。
姜瓷洲伸出手指沿着那毛笔字的脉络蓦写了一遍,说了一遍,声音柔柔的。程浪看了看他,姜瓷洲笑着把纸还了回去,领着程浪进了间书店,扫购了一大堆儿童绘本。回到家里,姜瓷洲窝在玻璃工房里烧炉子,把程浪喊了过去,要他读绘本上的故事给他听。程浪不肯,他困了,要睡觉了,姜瓷洲任他去,自己打开了一本绘本,坐在火炉边上轻轻地读。
他读了《三只小猪的故事》,又读《我爸爸》,《我妈妈》。
我爸爸像房子一样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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