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他从来没有再让这个名字出口,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可是在此刻,他才知道这个名字在自己心里有多么深刻,深刻的仿佛在骨子里血液中都生了根。
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看来不管是经历多少事,不管是多么的功成名就,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仍然是自己血肉中的一根刺。在假装忘记的时候,这根刺就潜伏起来,可是一旦想起,它就会给自己带来难以抵挡的尖锐痛楚。
但是很好,现在,上天终于给了自己拔掉这根刺的机会,这实在很好,太好了。
「王爷……」苏留衣的身子起了一阵颤抖,他更深的低下头,因为是跪着的关系,所以那头几乎垂到了地面。
「抬起头来。」轻轻淡淡的声音响起,仿佛是要强调那一抹不在意。苏留衣的眼泪几乎流下,只好尽力忍住,慢慢抬起哀戚欲绝的面孔。
江上帆的视线终于和他对上。那么深邃的眸子,少了记忆中的神采飞扬,却多了几分冷酷深沉。
「啧啧,怎么就混到了这个地步呢?这张脸,和那些嫁为人妇后憔悴干裂的村妇还有什么区别?真是看了就让人倒胃口,苏留衣,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最起码让人看了,还能生出点兴趣啊。」
果然,果然如此。苏留衣在心里苦笑,早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对待,然而真的面对时,才发现心伤的似乎此想象中还要重。早就知道自己是怯懦的,可是面对他的无情,他却没想到自己已经怯到了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地步。
「草民……生活颠簸困苦,如何能与……王爷……能与王爷相比?」苏留衣又低了头,用极小的声音道:「十年未见,王爷却是……风采依然……」
泪终于流了下来,无声的流进领子里,在皮肤上划过一道痕迹。脑海中,一个少年打马而来,笑着冲他大声叫着:「留衣,老看书,当心累坏了眼睛,走,我带你猎野猪去。」
「风采依然……」江上帆慢慢的重复着,他似是在仔细咀嚼这四个字,然后他慢慢的笑了,是那种充满了嘲讽,讽刺的笑,他轻轻转动着杯子里的酒,如同自言自语般道:「风采依然,只是风采依然吗?」
苏留衣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连忙改口道:「是草民不会说话,王爷的风采更胜往昔。」
心好痛,痛的没法用言语形容。这么多年了,每一个白天每一个黑夜,每当他可以获得安静的时候,他就会默默在心里想象两人重逢的样子。
他想象过他怒骂愤恨,冷嘲热讽,也想过他置之不理,冷笑而去,他甚至还想过对方根本已经忘了自己,面对这张脸犹豫中透着不屑的样子。可是如今才明白,那些始终都是想象,是建立在美好回忆的基础上,比起现在真正面对对方的痛楚,那些之前令他魂断神伤的想象竟是那般美好。
「算了,嘴还是这么笨。」江上帆一口饮尽杯中美酒,冲苏留衣挥挥手,冷淡道:「不和你计较了,想当初若没有你,我也未必有今日的风光。只不过看见你还是难免生厌,你就离开这里吧,倒可以在京城讨生活,只是别让本王遇见,不然,见你一次打一次,好了,回去收拾东西吧。」
苏留衣猛然抬起头来,他的身子颤抖着,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嘴唇剧烈的翕动着,半晌之后,方噙着眼泪轻声道:「是,草民明白了。」
话首落,他就猛的站起来,连告退都忘了说,就回头疾步而去,因为跛着脚,而走的又太急,所以在走到楼梯的时候,整个人都打了个踉跄,险些滚下去,幸亏用手扶住了扶手,方稳住了身形。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啧啧,还是这么笨手笨脚的,真让人倒胃口。」
眼泪终于泉涌而出。他记得十年前,那人也会这样说,他总是嫌自己太笨,可那时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多少的宠溺,那宠溺可以让人不知不觉的就沉溺下去。
「哇,阿帆,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啊?也太狠了吧。」龙楚倒吸了口冷气,真想不到那个跛子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好友,他所认识的江上帆,怎也不该度量狭小、狠毒到这个地步啊。
「就是就是,好像……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不堪吧?仔细看看,还是蛮清秀的。」一直有着花花王爷之名的龙篆摸着下巴,看着苏留衣疾奔下楼的身影,摇了摇头。
凤乘和王千海王千山以及其它几个亲王和外姓王爷却都默不作声,他们心里都明白,能让江上帆如此失态的当众羞辱苏留衣,他们之间的恩怨必然不浅,说不定也脱不了一个「情」字,殊不闻爱之深责之切吗?
江上帆却没有回答龙篆和龙楚的话,他自顾自将面前的杯子斟满,然后含笑举杯:「刚刚扰了大家的雅兴,是我不好,来,我自罚三杯。」言罢,果然连饮了三杯酒。
于是,在王千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妙语如珠下,刚刚的插曲就如同被人遗忘般,再也没有人提起,席间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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