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澈也想明白了:“你说的对,鬼子早就知道德国人在那里,留着他们不抓,是因为知道他们根本逃不出自己的手心。鬼子要留着他们当饵,来钓鱼。”
何玉铭带着不以为然的笑地接下去:“这鱼就是想要带走他们的人,你,还有我。原本我们会直奔码头找船,谁知道你发现奸细后径直跑回了交通站,结果想钓鱼的钓到了一条会咬人的鲨鱼。”
陈澈默然,这样说来他如果不急着回来通知手下,还不至于整个交通站被一锅端。
何玉铭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德国人,两个德国人开始在身上从头到脚地找追踪器。
“可是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样?”陈澈说,“你很聪明,找到了内奸,可你有办法逃走吗?”
“没有,等死吧。”何玉铭带着嗤笑的表情看着陈澈,“有几个地下工作者能死得像你这么声势浩大?跟房子一起被重炮轰成渣,连收尸都省了。”
陈澈看着他:“你好像很希望我死?”
何玉铭笑得好像他就不会被轰成渣一样:“不如说我喜欢看到你无能为力等死的样子。”
“就因为我怀疑你是内奸?”
“不,纯粹是看你不顺眼。”
裁缝铺的人都投来不满的目光,纪平澜不禁有些担心,何玉铭为人一向低调温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像吃了枪药一样跟陈澈呛上了。这种时候了要是两边还冲突起来那他真不知该怎么办。
好在陈澈对此不以为意,只是笑笑:“我倒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反正都要死了,有你陪葬也不错。”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们都沉默下来,汽油还在烧着,等死的人们沉默着。
裁缝铺里最年轻的幸存者开始低低抽泣,裁缝铺老板摸着他的背用方言安慰他——他们是父子。
陈澈开始检查自己的枪,检查完就开始检查别人的,把每一把枪上好子弹,与其说他在准备最后一搏,不如说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手闲着。
德国人已经从棉衣的夹层里找出了追踪器,一个在为自己的愚蠢懊恼,另一个在安慰他。
“你不该来。”纪平澜突然说,说的很轻,显然是给身边的何玉铭听的。
“你才不该来。”闭目养神的何玉铭睁眼看看他,“别人参军打仗是为了求胜,至不济也是为了求生,唯有你一开始就是以求死为目标的。一个不想活的人不论对敌对友都一样危险,因为你拖累别人一起死也不会感到愧疚,若等你当了军官,你还会为了自己死的光荣,拉上更多想活的人给你垫背。”
何玉铭即使说这种话的时候也是笑着的,纪平澜熟悉这种淡漠的笑容,何玉铭就是这样一个似乎尊重生命,却又漠视生死,绝顶聪明却冷漠至极的人,一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却能如此深刻地理解他的人,他至死不敢表白的爱人。
“你说的对,我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总还有一件事是你没发现的。”也许知道死期将至,纪平澜也豁达了一些,可是有的话他就是说不出口。
他其实想说,你真的不应该来,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在求死,我不想继续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随时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暴露在阳光下,比起在众人惊奇、唾弃、鄙夷的目光中活着,我宁愿像个英雄那样战死,至少英雄的光环下人们不会看到我的丑恶肮脏和怯懦。
可你不一样,你本应该活着回到安平,娶妻生子,老来儿女绕膝尽享天伦。你应该用你的聪明才智培养出更多优秀的年轻人,应该事业有成甚至名留青史。你应该还有很多可以坐在阳台上喝着下午茶晒太阳的日子,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一起尸骨无存。
“还有什么?”何玉铭还在问。
纪平澜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不该死在这里,应该还有办法的……”
说完他就站起来,先是靠近门口查探了一下冲出去的可能性,然后又在仓库里四处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
“临死还不消停,你就省点力气吧。”受伤的伙计被他碰到了一下,不满地说。
纪平澜不理他,因为太暗了,他扯了一根木条蘸了汽油当火把,继续在附近翻找,仿佛生机就隐藏在哪个角落里等他发现似的。
其他人也不理会他,这偌大的仓库充其量只有一些破箱子破桌子和发霉的干草,难道他还能找出一门迫击炮不成?
纪平澜推倒了一个桌子,在底下的箱子里发现了一堆瓶瓶罐罐的纸笔墨水,还有些泛黄的纸片,上面有写了一半的标语。
“这是……”他把纸片翻出来就着火光仔细看,“打倒日本帝……?”。
陈澈也被他吸引了过去。
“是赤匪的标语。”陈澈四下打量,以特工的敏锐下了定论,“这里是他们的秘密据点。”
“真敬业啊,你现在要去抓赤匪吗?”何玉铭嘲笑地说。
“你不知道。”陈澈的语速加快了,“赤匪比我们狡猾的多,他们的据点一般都备了撤离暗道,都起来找找!”
等死的人们顿时来了精神,除了不了解情况的德国人和一脸“关我屁事”的何玉铭,别的都开始仔细地检查起每一寸角落。
“有了!”一个伙计找到了,其余人赶紧过去帮他撬暗门。
这时候门外日军响起了欢呼,他们开着车灯手电之类的照明工具,将一门九二步兵炮推过来,炮兵已经开始调整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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