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上,他们一伙人在柴房里吃了饭——一种稀薄的米粥掺入了一些杂粮谷物的东西。回至通铺房中时,同屋的另两人说要去大浴房冲澡,问他们去不去。范禹是不想跟一大拨子人一道冲,想着倒不如等一阵子,晚些时候人少了再进去。他不动,祖辛也没有动弹,脸上还是一副他中午时就端着的那种脸色。范禹等人都走了,一看他这样,就问他怎么了。他也是出于关心小孩的心思,这个才十三岁,那就是小孩子一个。他倒忘了他自己现在也只不过十四,看着还不像十四,还看着只像十二、三。
祖辛就把心里的事跟他说了,他说这家妓院里的妈妈跟他说,由下月起,就要让他住到好的房间里面去,也不用干活了,每餐吃得也会很好,还问他愿不愿意。其实他知道问他愿不愿意是多余的一句,不管他愿不愿意,到时都会让他搬离眼下这处通铺房,好吃好喝地喂养着,只等一年半截之后“珠圆玉润”了,就可以为妈妈赚钱了。
范禹看出来他不愿意,他觉得一般人没谁会想沦为娼妓的,或许这里的人也是一样,没谁会想沦为娼妓,一旦被生计艰难或是强权压迫逼迫得要走上这条路之前,在面对人生那样的转折之前定是要经历一番内心挣扎的。且他也觉得这个祖辛实在模样可喜,等大了,保不定还能遇上一个好的将他聘了,若这会儿就在妓院里那样地养着,养到十四、五时就开始接客,那岂不可惜。
范禹看着祖辛那张脸,又在想象着他就这样再大一、两岁时这里的妈妈要他接客时的形景,自觉有些反胃,因到了那时,他再大也仍旧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吧。
范禹听了他倾诉的委屈烦难,倒是想帮他解,可眼下他自身难保,也不知如何帮他解。就只能浮言先劝慰两句,说:“你也不要为这个愁了,一时半会也不会让你做那样的事,不如到时先吃好睡好,再谋后着。”祖辛听了,虽没有特别好受些,可确实也只有这样一条路给他走了。
范禹想着,看来他自己的审美在这个世界倒并没有什么特别扭曲或与众不同的地方,不会是说他以为美的人或物在这世界反以为丑,又或是他以为丑的人或物在这世界反以为美。就像他一早认定祖辛的模样周正,这儿的人也是这样认为的,早早地就被这妓院里的妈妈盯上了。可他又知这并没有什么好羡慕的,长得好却命里下贱,就是这样迟早要被人盯了去行另一番糟践罢了,还不如他这样来得干净,没人盯上他的样子,要糟践也是糟践他的力气与耗损他的健康。
这晚上,夜已较深了,范禹才拖沓着脚步去大浴房冲澡,祖辛也一道去了。范禹脱了衣裳,又见自己现在这副身体,看来看去也跟一个男孩的没什么区别,就是细弱了些,并且他又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这样的身体结构到底要怎么生孩子。
☆、第 3 章
范禹第二早又被打发出去砍柴。他出了这间妓院的门向北走去,他走的这条街叫大启街,是鱼女城的几条主街之一,自然是一个五色缤纷、花攒锦聚的热闹地方,沿街倒是也有见到蒸笼屉子,他瞥了几眼,当街叫卖的小贩一揭那屉子,就是几卷白热的雾气直扑那小贩的脸,他发现那里卖的还是他自己平时吃的那种馒头,只不过样子新鲜好看、卖相佳了一些罢了。一屉蒸好后,还有不少人上去买,只不过买的人可能衣着都不是什么华丽的,看着都像是成年了的囝,他们务工的地方不包吃住,故而发了工钱后也只能来这样的极便宜的地方买这种馍吃。
他们那些务工的地方或许只是想省去安排这些人吃住的麻烦,而选择每月发给一些钱,任他们自行去调度,或十来号人赁一间屋子住,或日常自己选择在街上买点东西来吃。给的钱一般都很少,故而虽是看似这些人能选自己住的地方与吃的东西,却实则并没有留什么拣择的余地给他们——实在说来,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选最便宜的。只能拣最便宜拥挤的地方赁了来住,也只能选最便宜的食物来果腹。每月尾自然是不见什么节余的。
这条大启街好长,范禹觉得自己走了都能有三刻钟才走到尽头出城门,且由他出他们那间妓院到城门口的这一段只是整条大启街的一段,若整条走下来还不知要花上多少工夫。他也只是估摸着这个时间应该是三刻钟,而到底这个地方的一个小时是否真跟他以前所认知的一个小时是一样的长短,他也是不得而知的,虽然感觉上去,那个时长倒是近似的。
他这回出了城门后,依旧是循着他记忆里的山路向上攀去。上了山顶后又经过那条横跨至另一侧崖壁顶上的铁索板桥,他便寻了处枯枝细杈多的地方砍起柴来。也不知是他高估了自己现如今这身体的耐受力还是低估了今天这样的天气。今天的天,日头实在灼人,干烤着整座鱼女城与城外的大小山头,不像是昨天,昨天天阴着,虽因阴着而有些微地闷,可到底水气足,且也有和缓的风,今天这天却像是能加速耗尽一个人身体里的水与气力一般。
范禹砍着砍着,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屋子里。屋子里悄然无声、静无一人。他又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就听屋外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门就开了,原来是一个婆婆。婆婆手里端着一只碗,走来这床边坐下,问:“你在城里哪家干活呀?他们没给你吃够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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