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秋水衔落月,池鱼醉飞花。”他一脸期待地看着白未秋。白未秋正除去了鞋袜,赤脚走到水中,弯腰捞起一尾沉醉的鱼,放入篮中。他的襟袍下摆沾湿,便腾出一只手去撩,不小心将手中的篮子掉入水中,溅了一身的水。
李言宜见状,忙步入水中,替他捡起篮子。白未秋微微一笑,低头接过:“王爷见笑了。”
“湖水寒凉,早些上去吧。”
“无妨。”白未秋拈过篮上沾着的一瓣杜鹃,放在鱼头上,“秋水衔落月,池鱼醉飞花。王爷这句诗的意境很好,只是你不讲究格律,于是缺乏诗句特有的韵律感。”
“应该如何改呢?”
“落月衔秋水,飞花醉夜鱼。”白未秋转头看着李言宜:“你觉得如何?”
“我是夜鱼。”李言宜喃喃。
白未秋抱袍上岸,李言宜还在水中,水纹带着冰冷的幽蓝游动在他年轻俊朗的面容上,如同一场久远的记忆。白未秋朝他伸出手,李言宜呆呆地望着,紧接着,他的眼睛亮了,好像星光落入了眼中。他握住那只手,颊边露出酒窝,缓步上岸。
手很快松开,只是李言宜的指尖微蜷,还似留恋。
“未秋,你抓鱼是要做什么吗?”李言宜和他并肩走着,举着伞,夜空中有疏落的星子。雨是早停了,但茂密的枝条叶片间仍然蕴藏着大量的雨珠,不时落在伞上,发出轻微的“噗嗒”声。
“杜鹃醉鱼,王爷应该没有听说过吧。”白未秋自顾自的说:“仓郡盛产杜鹃花,鱼也肥美,当地有一道叫杜鹃醉鱼的名菜。最近看到杜鹃盛开,故而想起了往事。”
李言宜闻言微惊,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先太子李乾元。李乾元的罪名是谋反,死在仓郡时不过是庶人的身份。白未秋一直是太子身边的人,先是伴读,而后是侍中,他陪太子一路流亡,在仓郡生活过一段时间,不难想象,那是一段怎样的相依为命的时光。
“如果那时我在……”李言宜情不自禁:“会有不同吗?”
白未秋轻描淡写,“都已过去了。”他认真看了李言宜一眼:“更何况,王爷那时尚年少。”
“我母亲常说‘出生于皇室,往往身不由己。拥有与生俱来的尊贵,必然伴随着挥之不去的险恶。’自古皇室中手足相残,兄弟阋墙的腥风血雨发生得太多,反倒不如当一个庶民来得轻松自在。”
“庶人未必觉得自己轻松,农人带月荷锄归的时候会羡慕士族子弟不事农桑却能锦衣玉食;商人风餐露宿背负贱名,也会羡慕贵族不需抛头露面便可获得美宅良田;寒门学子苦读多年只求出人头地,熬白了头,仍旧一贫如洗,他会羡慕皇族的婴儿拥有与生俱来的尊贵荣华,觉得那是多么地轻松自在。生而为人,自然苦楚良多。腥风血雨还是金风细雨都在于人心的分辨,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言宜本想劝慰,没料到白未秋有这一番话,他对自己的遭遇似乎混不在意,可李言宜却总是能感觉到他的绝望与冷漠。他无法触碰,更无法给予温暖和爱意。
☆、第 14 章
“王爷那时是在西凉吧?”
“是啊,我在西凉八年。”
说话间,两人走过一处清香扑鼻的荷塘,来到一处全是木头与树皮搭建的屋舍,屋内亮着橘黄的灯火,围栏爬满了忍冬和紫藤。
“我竟不知,这里还有这一处清凉之地!”
他随白未秋进了点灯的屋子,却是一间厨房,白未秋将篮里的鱼放入缸中,缸中有水,水面洒满杜鹃花瓣。一旁的锅里冒着热气,是一锅烧开的水。
“君子远疱厨,王爷确定还要在这里?”
白未秋不说,李言宜也知道自己在这里碍事。更何况,他做这道菜是在思念太子。
他退出厨房,遥望着荷叶田田,听见蛙鸣不断。李言宜觉得孤独,这孤独深刻如秋水,弥漫了他的眼角眉梢。
白未秋听见箫声,他听得懂箫声的愁绪与苍茫。只是,他抚上胸膛,不确定这里还有没有李言宜想要的东西。
谁带走了它?是羽娘还是太子?
杜鹃醉鱼的香气在这小小的天地中氤氲,白未秋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酒。
紫藤花影里,箫声不绝。不知过了多久,李言宜回过头去,看到白未秋伏在石桌上,他并不胜酒力。李言宜上前扶他,软语道:“这里凉气重,回屋歇息。”白未秋微微睁开双眼,滢光流转,全不似平时清冷。他脚下踉跄,却伸手去推李言宜,口中喃喃:“生不由我,死亦不由。”白未秋手中无力,反倒软在李言宜怀中,他唇角笑意浮现,曼声吟哦:“流年如草草如烟,夜夜松风吹不眠。朽尽青衣成白骨,为谁一醉在尊前?”
他的声音逐渐轻下去,念叨最后一个字时,轻得只是唇间呼出的气流,李言宜挨得极近,才听清他这些鬼气森然的诗句。李言宜忍不住用拇指摩挲过白未秋的嘴唇,又低头去触碰,眼中全是爱怜。
安顿好白未秋睡下之后,李言宜信步庭中,唤了一声:“北木。”
一身黑衣的影卫如蝙蝠般浮现于夜色,拜倒行礼:“属下见过王爷。”
李言宜上前拿过搁在石桌上的竹箫,坐在白未秋方才坐过的地方。眼前的青瓷杯盏方才触碰过白未秋的唇,李言宜伸出手指,滑过酒杯的边缘,开口问道:“他派你来此,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北木行动无声,连面容也隐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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