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靠在儿子怀里,勉勉强强在太师椅里坐下:「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大惊小怪!」
那感觉也不是气,气过头了,反倒是一片平静。在这当口,容修有些诧异自己心里竟然如此平静。就如同登高望云海,看起来万里波涛,其实是一片虚空。
「爸,我知道您舍不得青函。您这是又何苦?」
容修靠在大儿子的臂弯里,只觉得一颗心都碎了。
一家骨肉,什么是一家骨肉?
到最后,什么也比不过那个男人来得重要吗?父子之情、手足之情、从小长大的戏班子、舞台、观众、学了唱了一辈子的戏,什么都扔下了。这孩子的心就好比戏台,他们与那姓沈的短兵相接,才打了几个对手就败下阵来,败得如此轻而易举。
「南琴,从今往后,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畜生的名字……」
容雅听见父亲声音沙哑,不禁一阵心痛。还想说什么,突然看见门前有个人影儿一闪,原来是催场的孙老金。
这小老头儿畏缩不敢进来,只在门前探头探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容雅的目光,孙老金勉强堆了笑脸干巴巴的问:「大爷,容老板,不是小的没眼色,这个……头遍锣都响过了,这个,二爷接下来的戏……?」
青函走了,可他留下来的戏怎么办?
容雅这才想到这个大问题,急得顿足:「孙老金,还不快去追二爷!」
「站住!」容修深深的吸了口气:「不准去!」
「爸!」
「不准去!」
「爸,现在不是和弟弟赌气闹别扭的时候。这外面一大堆的观众,可都是专程跑来看他的戏的。而且,今天记者也特别多,你说这要是……天大的事,咱们也把青函哄回来,过了今天再说,好不好,爸?」
和老人说话,就像在哄小孩子。
可是今天这老人特别固执:「我说不准去!容嫣已经是出了华连成师门的,他再不是咱们班里的人了。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准你们去求他!」
「爸!」
孙老金望着这一对相执不下的父子,擦着额头的汗说:「容老板,大爷,你们谁给个准主意儿吧,这个,戏都开锣了,主角却不见了,走遍天下也是咱们没理儿啊。我们下头的人都快急死了……」
容修睁开眼睛,说到他的戏班子,混乱的头脑开始清醒:「找人替!二旦呢?搭班的叶上蝶呢?」
本来华连成这么大的戏班子,在容嫣之下,还有两位叫得响的名旦,一个是二旦韩蕊芳韩老板,偏巧他今天告了假,另一位搭班的叶上蝶叶老板早已经唱完了自己的戏码,不知到哪间馆子会客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根本联系不到。别的戏班子当然也有角儿朋友,如果早点招呼一声,来替戏也没问题的,可是事发突然,目前是远水解不了近火,所以赶场的才这样着急。
「眼目下最要紧,是把眼前对付过去。」容雅说:「爸,咱们把青函叫回来吧。」
「我说过了,不准再提那个小畜生的名字!」容修面色惨白,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信,没了张屠夫,咱们就得吃连毛猪了!先垫着戏,再找人顶上去。」
「可是,二爷扔下的戏码是散花啊。眼目下,再没别人会这彩带绸子功了!」
麻木到此时,才有一种隐隐的痛,从心窝子里透出来,就像有人拿刀子从胸膛上刺了个透明窟窿,连呼吸也觉得凉丝丝的。
一个唱戏的人,扔下没唱完的半出戏,扔下这慕名而来捧自己场子的听众戏迷们,一走了之!这混小子是下定决心要毁了自己的前程,毁了自己在这一行的名声!他不但要自毁,还要毁了华连成!他知不知道他这么做,等于把华连成的百年招牌扯到地上?
但此时自己不能慌,不能乱。这华连成上上下下近百口人的衣食饭碗,都在此时悬于一线。
略一考虑,当机立断:「那就换一出。」
「换?」
「这……换谁上?」
「柳儿什么最好?哪一出拿手?」
「这孩子的戏都是青函手把手教的,《玉堂春》尤其不错。可是,他是新人啊……」容雅迟疑:「用新人新戏换青函,不知会不会……」
容修此时显露出多年来经风历雨的果断和一个老江湖人天性中带出的赌徒本性:「谁第一次压台不是新人?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溜溜,是唱戏的要上台子走走,随上弦子听听才掂量得出份量!」
容雅与孙老金互相看了一眼。
孙老金堆起一脸皱纹苦笑:「大爷,不是小的催您,我说您也快去准备准备吧,这个,眼目下,也只能照老爷说的办了。我这回头还得找柳儿去,要是他也跟着二爷走了,那可就不好办了。」
容雅听了这话又是一凛。他知道柳儿这孩子对二弟死心塌地,如果连他也走掉了……
第七章 一曲清歌动九城
一出门,沈汉臣猛地将容嫣搂在怀里,狂喜不已:「青函,你果然是真心对我!」
容嫣画过妆的脸残留着泪痕,这是真实的泪痕,不是戏中那虚幻的眼泪。他嘴角的口红晕开了,沈汉臣不知道那是因为他抬手拭去了咬破的唇的血迹,只觉得这张描红飞白的美人脸谱,平添了一种残败的美。
容嫣将头抵在沈汉臣的胸前,他是早就打算和这个男人离家出走,他是厌倦了父亲的罗嗦和管教,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这种痛极决绝的方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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