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辞与柔珂自城内巡视一圈回来,为免惊动排成长列领米的百姓,正想由偏门悄然入府,却远远瞧见有一个娇弱矮小的身影双手费劲地握着木瓢于队列中奔走为百姓分发米粮,脚步趔趄不稳。
棠辞眉心不由一蹙,信手点了个随从命将她抱回府苑。
那小女孩不消说,自是昨日棠辞与柔珂领至徐府的虞小渔,徐谦听了二人意图,很是爽快的撂下一句话“管吃管住不管教,你们自选去罢”——我徐谦向来梅妻鹤子,家大业大喂养一个小孩还不容易?只是来日她长成什么模样我却是无暇顾及了。
棠辞还不及说什么,柔珂闻言立时将虞小渔抱走了,很是护犊子。
不多时,虞小渔颇显局促地立在二人面前,揪着衣角,左脚虚点着地,站得摇摇晃晃。
“脚伤还未好,令你待在府里好好休息,听不懂么?”棠辞手里握着把镇纸,紫檀木的,黑漆漆的,很是唬得住人。
虞小渔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体力不支,身子微倾了下,即可便被柔珂扶稳,朝她弯着眼睛笑了笑,重又规规矩矩地站好了,才向棠辞奶声奶气地答道:“我们虞家人不吃白饭的,哥哥姐姐你们给我东西吃,让我有地方住,还惩治了大贪官,我想帮你们做点事情,这个叫做——”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一双大眼睛绽出光来,“以工代赈!”
童言童语,虽透着股傻气,却流露出难得的质朴心善。
棠辞似笑非笑地往手里掂了掂镇纸,虞小渔不禁怯怯地往后退了半步,下一瞬却听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哥哥和声说道:“凡事量力而为,倘若连自己都顾不好,还去帮别人,到时还得别人反过来担忧你照顾你。分发米粮自有差役去办,你却是个小孩儿,还是个带着伤的小孩儿,知道小孩儿的本分是什么么?”
虞小渔点点头,又摇摇头。
“啪——”
虞小渔心里咯噔一跳,紧闭了眼睛,半晌,并无预期的疼痛才缓缓睁开眼来。
棠辞铺好纸张,用镇纸压好,见她被吓着了又是一笑,向她招手,道:“过来,会写字么?”
一瘸一拐的模样看得着实令人揪心,柔珂欺身过去将虞小渔抱在自己膝上,自笔架上取了支毛笔,蘸饱墨汁了才递给她,还不忘向棠辞轻轻剜了一眼。
“阿涴你这颗心也着实是偏偏的了,怎地我幼时被我母亲骂了罚了你只站在一旁掩嘴窃笑?眼下我可半句狠话都没对小渔说啊。”棠辞很委屈,委屈得伸出手指勾勾柔珂的小指头,摇啊摇,摇啊摇,直将柔珂摇得彻底不搭理她,自顾自地教虞小渔握笔,温言道:“可会写字?写几个出来给哥哥姐姐看看?”
虞小渔看了看棠辞,又看了看柔珂,她二人眼底的希冀与期望被虞小渔看了去,低着脑袋很用心地想了想,意图找出最能讨人欢喜的字来,待有了主意,咧着白牙咯咯一笑,握着笔生涩笨拙地在纸上拖拽出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天作之合”。
秉持着不能伤了孩子上进心的原则,棠辞看着这蚯蚓爬蛇般的字强憋住笑,摸摸她的脑袋,绷着嘴角问道:“怎么写了这个?”她原以为,虞小渔该是写自己名字的。
柔珂也同样好奇,也望向她。
虞小渔坐在柔珂的膝上,左手一侧是棠辞,右手一侧是柔珂,她回想今日分发米粮时听来的话,在二人之间看了又看,脑袋转得像拨浪鼓,虽满是不解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好些个领米的大伯大婶耳朵与嘴凑在一块儿说着悄悄话,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却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说你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我明白,可是——”虞小渔看向棠辞,发现她脸红了,又看向柔珂,发现她脸色更红,虞小渔不禁暗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忙垂下头,声音随之小了许多不说小脸也跟着莫名其妙地染了粉色,“哥哥姐姐,天作之合是什么意思?”
天作之合,意即命定相配。
柔珂被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弄得心里七上八下,一点点欢喜一点点赧然一点点惶错,一点点惴惴不安的期待一点点切中心事的羞恼,五味杂陈地混在一块儿,将她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颊红得发烫。低着头不敢作答,自然也看不见棠辞看向自己的眼睛中隐忍的渴求。
半晌,终是棠辞斡旋了局面,她起身将虞小渔抱在自己怀里,向屋外走去,一面向她说道:“‘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此话出自《诗三百》。我去寻书册与你,先择几篇粗浅的看看,累了便歇息,吃晚膳时会叫你,可好?”
人去屋空。
柔珂静默地坐在原位,脊背挺得笔直,腰间流苏轻缓垂地,浅白色的衣衫配着瘦削的双肩,正好窗外日轮云掩,屋内一片黯淡,整个背影透出股萧索寂寥。
良久,她低低地叹了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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